朱小波
打我记事起，奶奶的存在，就是一张相片，黑白的两寸照。照片里的奶奶穿着侧开襟的中式罩衫，头上戴着一顶无檐的绒布圆帽，微眯着眼，抿着嘴唇，嘴角上扬，满脸的笑意。照片最初是挂在奶奶的满女我媛姑的房间里，媛姑出嫁时应该是把照片做嫁妆带走了。媛姑在她60岁生日时做了一本家族的纪念相册，给包括兄姐子侄辈在内的每个家庭都送了一本。打开相册，我看到爷爷奶奶的相片赫然放在首页。也就是从那天起我的生活里才完全拥有了一张奶奶的照片。
我奶奶和我爷爷结婚时，两人都是二婚。在上个世纪30年代的生活水平与医卫条件下，这样的家庭重组也属正常吧。我爷爷之前有2个孩子(我的大伯伯、大姑妈)，奶奶与爷爷结婚时带了一个女孩来(我们唤着华姑妈)，爷爷奶奶后来又共同生养了6个孩子(六伯伯、我爸、九叔、满姑、秋姑、媛姑)，在上个世纪的上半个世纪，这是一个家业与人丁一样兴旺的大家庭。我奶奶提前帮我爷爷实现了“农妇、山泉、有点田”这诗意又实在的人生目标。不幸的是奶奶人到中年却因突发的一场疾病去世了，享年55岁。而我要在5年之后才来到这人世间呢，所以奶奶的存在于我，就是一个一个传说。
第一个让奶奶“开口说话”，化往事为“神话”的是我秋姑。那年春节里我去给秋姑拜年，闲聊中说起家族的往事。秋姑是1944年出生的，土改那年她还只有5岁，
时代的“暴风骤雨”似乎没在她在脑海里留下什么印记，她儿时的记忆里全是父母慈祥、兄弟姊妹友爱。秋姑讲的故事是从六伯伯在学校生病、休学回家养病开始说起的：“六伯伯在家的时候，你爸和九叔经常会陪着他下象棋。”她还特意补充说：“我至今还记得哥哥们坐在床上下棋的样子呢。”一个久远而温馨的场面，因了我爸的在场，听得我眼泪汪汪的。我问：“那时爷爷奶奶就不认为孩子们下棋耽误了做正事吗?”“那才不会呢，奶奶喜欢看孩子们安静地坐在一起玩或者是学习。”
秋姑说那时隔壁邹家的孩子也多，吵起架来哭天喊地的，大人教训孩子也是吼天吼地的，奶奶听了就叹气：“为什么一家人说话就不能把声音放细一点呢。”秋姑说爷爷奶奶是从不骂孩子的，她的哥哥姐姐也从来不会欺负弟弟妹妹。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信的，我爸也是从不骂孩子的，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呀。从此我就给照片里那个笑眯眯的奶奶加上备注：温柔。
第二个传说里居然就有雷锋叔叔亲自来给我奶奶的“温柔”站台了，这次讲故事的是我妈。事情得从去年我写的小文《朋友圈走来学雷锋志愿者》说起。我妈看了我发在朋友圈的文章，特意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小时候的雷锋还是你奶奶家的常客呢”，这句话就象一块石头丢进了平静的池塘，瞬间惊起一圈涟漪，我赶紧驱车回家听我妈讲那些过去的事情。
我老家在河西的东方红农场，319国道由东向西从农场穿过。这里新中国成立时是属于望城县，后来区划调整属于长沙市郊区，现在属于长沙市高新区麓谷街道。我读小学时学校每年3月组织学生们参观雷锋纪念馆，我家门前的那条路就是必经之路呢。“想必雷锋叔叔当年就是走那条路到我奶奶家做客的吧”，我一边开着车一边遥想着久远的那些景象。在那个有我老家的地方，数十年间，方圆几十里内，除了在雷锋纪念馆内外还能寻到一点点当年的样子，如今那片土地早已是“换了人间”。
回到家待我妈把话匣子打开，才知道我奶奶与雷锋的抚养人叔奶奶是“闺蜜”，那时我老家的房子与雷锋家的老屋只隔着一个小山包(属于不同的行政辖区)。由于我奶奶子女多、家务多走不开身，这位叔奶奶会经常带上针线活、带上小雷锋一起到我奶奶家里“走动”，稍带着也帮我奶奶做些缝缝补补的活。饭点到了大家也不用讲客气，桌上多添两双筷子，祖孙俩吃了饭再回去。
我妈说雷锋放学回家如果没看见自己的叔奶奶，就会背着书包直奔我奶奶家找人。既便是某天叔奶奶不在这，我奶奶也会挽留雷锋吃了饭再走呢。我妈还补充说：“有段时间你家六伯伯因病休学在家，雷锋来了还会找六伯伯‘问作业’呢。”在我妈看来“问作业”就等于“爱学习”。
有人说，一个人只有被温柔对待过，才知道怎样温柔地对待别人。我想，这“一个人”一定就是我的奶奶。值此清明，谨以此文缅怀我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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