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典逸
小雨轻轻洒落，我靠在车窗，迎面而来的春风夹杂着泥土味的芳香和些许的凉爽，猝不及防地钻进了我的鼻子里，沁人心脾。汽车呼啸而过的两旁，是一栋栋高低不平的房子，青砖灰瓦，错落有致。
又是一年清明，记忆里的乡村小路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坑坑洼洼，泥泞不堪。行在路上，一不小心便会与农户家的鸡鸭牛羊撞个满怀。
许久的颠簸过后，汽车终于缓缓停下。老家的台阶上早已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杂草丛生，蔓延到乡间路旁。我抬头望去，奶奶拄着拐杖一如既往地站在印着金色龙纹的铁皮大门门口，满脸笑容地等候着我们。我愣了愣神，好像想起了什么，思绪乱飞，飘零在空中。
爷爷在世时，老家的大门还是由已经朽烂的胡桃木门承担重任，厚重敦实，难以推动，每次推开都会嘎吱嘎吱发出清脆的声响。爷爷会在我们到来时，用自己消瘦的身躯倚住木门，满眼笑意地对我们这群孩子说：“回来好啊!回来好啊!”
那时，奶奶的后背还没有那么佝偻，行走也不需要拐杖。爷爷走后，奶奶看起来孤独了许多，脸上增添了长短不一的皱纹，黝黑的皮肤透露出岁月的痕迹和生活的沧桑。
四处张望，房檐下一只黑漆漆的蜘蛛正在张牙舞爪地编织蛛网，构建着它自己的温馨小家。我不禁笑了笑，忆起了小时候的懵懵懂懂。那时，我年龄小，胆子小，打从心底里对回到老家感到抵触，尤其是那随处可见的蜘蛛和臭气熏天的厕所，真让人头皮发麻。
爷爷知晓后，从前到后将房子里的蜘蛛扫了一个遍，装进一个瓶子里，埋藏在土地深处。还将超市里的除臭剂全买下来，每天凌晨时分喷洒在厕所周围，只为了让我上厕所可以闻到花朵味的沁香。我当时得知后乐了半天，我说怎么厕所有了香味，难道粪坑可以开花了吗?我呵呵地笑着，嘴角扯出止不住的笑意。
而今，我最思念的爷爷已经不在了，我仰天，闭上了双眼。
屋内微黄的老照片，静静地躺在相框里。泛起的片角，掀起朵朵回忆的浪花。爷爷是很劳累的，他有兄弟姐妹六个，五六岁时，爷爷的父亲去世，全靠爷爷的姆妈一人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拉扯长大。农村喂养孩子是非常困难的，爷爷年少时的辛苦与艰难可想而知。
但在我的印象里，爷爷一直都很慈祥，他不曾露出脆弱的一面。爷爷做过小学老师，为了不让学校停办，学生失学，他一头扎根学校，决定自己动手，创造条件，修建新校舍。爷爷总是喜欢用白白的胡子扎我，在我快要爆发火山之时，又突然变魔术般地拿出几颗糖果来将我哄好。他总会来学校接我，从怀里掏出几毛钱让我去买我想吃的辣条。爷爷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或许上天想要爷爷过去，是因为天堂里的好人太少了吧。
我坐在爷爷曾经经常坐的椅子上，晒着太阳，泪水从我眼角掠过，一瞬即逝。爷爷有五个子女，我的父亲排行第四，如果不是爷爷的省吃俭用，我的父亲也出不了农村，到不了省会城市，读不了想上的大学。
我的爷爷会干农活，做过大队秘书，当过木匠，扛过枕木，在罗溪林场造过林，后来成为一名教师，还评上过省级劳模，一生就是一个传奇。爷爷善良、正直、勤劳，在村子里备受尊敬。爷爷下葬那天，几乎全村的人到来为我的爷爷送行，几位壮汉用粗壮的绳子抬着漆黑如墨的棺材葬到了先族父辈的墓地旁边，临近村口，立起了一个大大的墓碑。
临终时，爷爷是含笑的。他虽然被病痛折磨，但布满皱纹的嘴角却硬生生挤出了一丝弧线。当时，他喝不了水，吃不了东西，整天只能坐在一带有温度的电火桶里，本就骨瘦如柴的身子变得更加枯瘦。我第一次看见爷爷这样，我呆住了，愣愣看着他，反倒是父亲红了眼睛，略带哭腔地说爷爷一直在等着我。
爷爷带有些许浑浊的双眼在看到我的瞬间，似乎又明亮了起来。他颤抖着嘴巴努力挤出了几个字眼，是用家乡话说的，声音很小，似乎是在说“孩子”，又似乎在说“再见”。我当时还在念书，第二天便从老家回城里了。在我走后的当天晚上，噩耗传来——爷爷去世了。我重重地向爷爷的方向磕了几个头，我突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爱的和爱我的人不见了，我的父亲从此以后没有爸爸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的父亲哭泣，我一直觉得我的父亲是最坚强的，但他哭得非常伤心，像个孩子一样。我的爷爷老了，我第一次害怕我心目中的父亲也会变老。
思绪拉回，我来到爷爷的墓碑旁边，烧了点纸，割了杂草，埋葬爷爷的土堆上长了一个绿油油的新芽，随风摆动，像是与我打招呼。我的思绪飘零，飞呀飞呀，飞到了花开的地方。
本文来自“长沙晚报网”，版权归原网站所有，点击阅读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