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若波
去年腊月的一个中午，老家来电话告知，姑妈离世。噩耗传来，我犹如掉进了冰窟窿，惊愕地坐在办公桌前发呆，半晌没有移动脚步，在这个冷得出奇的冬天接到这样的电话，自然陡添了我几分寒意。
半月前，我们一干侄儿辈还陪着她老人家用了餐，84岁高龄的姑妈能饭能酒。饭桌上，她兴致很高，看那劲头，一直爱好喝酒的姑妈还想和我们拼酒，不是晚辈们阻止，她肯定还要多喝点，那天，她至少喝了3两多白酒，酒过三巡，姑妈面色红润，神态自若，脸上堆满了笑容，我们谈笑风生，边喝酒边聊天。姑妈总喜欢回忆过往，说起那些陈年旧事，她思绪的闸门一下就打开了，一件接着一件地述说，对过去的这些事情，她记忆犹新，好像都发生在昨天。谈笑间，晚辈们一个劲地直夸她老人家身体硬朗，她笑呵呵地回应：“身体还过得去，暂时不要人招扶(意思是生活还可以自理)，但有句俗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已经84岁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姑妈说得很平淡，看来，她是在坦然面对生与死。不知咋地，我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今早脱下鞋和袜，未审明朝穿不穿。”姑妈脑子转得很快，她调侃我：“到底是读书人，说出来的话硬是文绉绉的。”姑妈接着说“我估计明天应该还会穿上鞋和袜。”她说完，大家哈哈大笑附和着。
姑妈那天很健谈，说话比较多。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等酒足饭饱准备离席时，姑妈爽快地对我说：“今年还是老规矩，给你做了腊鱼腊肉腊鸡，已经腌了，还没有熏烤。”姑妈说得很轻松。
腊鱼腊肉腊鸡在湖南是再普通不过的冬季菜了，每到冬天，寻常百姓家都会做。自我成家后，每年冬季，母亲都会为我这个爱好腊菜的儿子做好腊鱼腊肉腊鸡，过完春节，在我返程时，她总是将塞得满满的一袋腊菜交给我。秋去冬来，也是在一个冰冷刺骨的隆冬时节，母亲撒手人寰，离我而去。按照老家的习俗，去世当年春节期间要为她守孝，从大年三十开始，一直要守到正月初五。守孝也就是每天在先人的灵位前供上饭菜、酒水和香烛等祭祀品，然后晚辈磕头祈福，守孝这几天儿孙们都不得出门。我自然很尊重这一习俗，在大年三十就赶回了老家，为母亲尽最后一次孝。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很快，到了守孝的最后一天，当天晚上，北风呼啸，屋外大雪纷飞，气温已降到零度以下，可我的假期已到，第二天就要上班了，心里嘀咕，这么大的风雪明早我该咋走呀，我几次推开窗户朝外看去，希望看到天气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可每每都是涛声依旧。初六清晨，我打开大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逼得我连连后退了几步，北风仍在起劲地呼啸，雪花仍在无情地飘落，一点都不懂我的心，好像在故意与我作对。晒谷坪、菜地里、小路上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先天晚上行人踩出的雪坑都被填得满满的，一点也看不出凹下去的痕迹，放眼望去，皑皑白雪一片。由于要赶时间，我草草地吃过哥嫂准备的早餐，向母亲遗像跪拜之后，背起行囊往外走。跨出大门，没走几步，忽然看到前方有人在雪地里步履蹒跚地走着，这人全身上下都被雪包裹着，初看起来像个雪球，正缓缓地朝我这边走来，看那步伐是位老者，我心里琢磨着，这天寒地冻的早晨，谁会这么早出来呢?我继续朝前走了几步，定晴一看，这人是姑妈，我赶紧跑过去扶着姑妈进到屋里。她人还未落座，身上的雪都还没抖落下去，就把手中的袋子递给我，“我晓得你今天要回城里上班，就一大早赶过来了，”她还在气喘吁吁，“袋子里头全是腊鱼腊肉和腊鸡，我晓得你喜欢吃这些，你妈不在了，以后每年都由我来做。”姑妈冒着纷飞的大雪在这冰天雪地里走了近10里路呀，裤筒、鞋袜都湿漉漉的，早已被雪水浸透，可她已是年过花甲的人了，顿时，我泪眼婆娑，几度哽咽。
就这样，年复一年，姑妈每到春节前都会给我做腊鱼腊肉腊鸡。
姑妈去世了，我驱车百余公里去祭拜她。
第三天上午，在亲人们的簇拥下，姑妈被送上山，她和先辈们永远相依在一起!
午餐后，众亲话别，各自踏上归途，我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启动发动机预热，忽听车外有人叫我乳名，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姑父手提白色塑料袋小跑过来，我赶忙下车，只见姑父眼里噙着泪花，他手指着塑料袋泣不成声：“这是你......姑妈去世前......为你做的......腊鱼腊肉和腊鸡，也是她最后一次做了。”说完，姑父转身离去，他在轻轻抽泣。
看着姑父佝偻的身影，我楞住了，一时语塞，只觉得鼻子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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