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秋色

　　文 | 陈建明

　　一团骤起的烈焰席卷了群山，满山的枫叶沸腾，漫涨的红霞从颓伤和黯淡的树丛间跃出。那妖冶的红、放荡的黄，沉静不语的、奋不顾身的，所有葳蕤的草木即将枯萎。秋天最后的时刻，山林正举行一场告别仪式。草木开启了悲壮的祭典，与此同时，一个盛大的节日也拉开了帷幕，人们唱诵着，祈祷着，丰收是唯一的祝词。

　　秋日的丛林里，烟云漾动，流光溢彩，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浆果与蜂蜜的甜香。核桃与栗子正劈里啪啦地燃放秋日燔祭的音乐。随着果实的成熟，一场小动物们的盛宴也开始了。山林热闹无比。蜜蜂忙着最后的酝酿。松鼠、仓鼠和蚂蚁忙忙碌碌地进出。柿子则以虚无设下盛宴，一树树果实张灯结彩。那红的橙、黄的柚、绿的橘肆意装点果园。迟开的桂花结着星星般的蕊，隐隐绰绰地绽放着满树芬芳。而遍地的山菊花像一些野孩子，开得毫无章法，只管烂漫地黄、肆意地黄。

　　原野里，金黄的稻田早已上演一场华美的大典。那炙烈的天火从谷底一直燃烧到山坡，又从山坡蔓延至天边。寂静的山野因着这浓烈的色彩而显得如此热闹而拥挤。田野静穆地黄、庄严地黄，仿佛大地沉甸甸的物语。蚂蚱和秋虫先于农人们在田野里唱起了丰收的赞歌。在大片大片的金黄前，除了惊叹，你无法表达比阳光和云彩更为热烈的抒情。庄稼的激情如岩浆喷涌而出，被盛大渲染的不仅有枫红如火、稻禾如焚，加入这喧嚣庆典，被秋阳点亮的，还有庄稼地里那金灿灿的，笑而露齿的苞米，以及红得耀眼的辣椒、肚大如箩的南瓜。

　　到底谁在纵火，谁在点燃这一场盛大而张扬的仪式?无人知晓。自然的密码深藏在土地里，一年一度的枯荣里，比神奇更神奇的是隐于万物之后的那个高明画师。

　　在一场忙碌而短暂的秋收结束后，一只红彤彤的柿子仍高擎着灯笼孤零零地悬于枝头。那些被狂热的烈焰炙吻过的主角们早已齐齐相聚在秋日的晒场上。金黄的稻谷论色彩的浓烈来说似乎输给了饱胀如纺锤的玉米，但在气场上它显然更占优势。较为稀少而又热烈的是火红的辣子，那刺目的红，以少胜多，深深占据着人们的视觉，也勾引着人们的味觉。那烈焰般的红，火吻般的辣早已将汹涌的激情宣泄在人们的舌尖上。假使辣椒有一千种，巧手的农人们就有一千种美味的烹饪方法，每一种都被游子保存在原始的记忆深里，不管千里万里总也忘不了那火辣辣的感觉。

　　在晒秋的阵地上，比较低调的要属墙根那一溜儿高高矮矮、圆圆扁扁的老南瓜。那经霜带雾的红，谁又能否认它也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秋阳洗礼?用丰硕与饱满来诠释农人们的喜悦对于这些低调的庄稼与果蔬来说，更像是一种植物的本能。无论是哪一种成熟与饱满，对于农人而言都是一曲收获的神圣乐章。在秋天的盛典里，所有参与的勇士都将被授予一枚金贵的勋章。那被火燃烧过的金黄与火红早已烙上秋阳的印记，成为山野秋色图里最绚烂的底色。

　　故园应露白，凉夜又秋分。

　　多少回，梦回秋日的家园，沿着秋天的第一枚落叶走进一个五彩斑斓的村庄，沿着一条山林小径抵达一个秋天的梦境。一场秋雨来临之前，叶子和果实，草木与大地达成最后的和解。在一场金色的秋风中，大地与原野、河流与森林卸掉了秋日的繁盛，走进岑寂的、白雪皑皑的冬天，只剩下痴痴的归人，还在沿着一兜沉甸甸的谷穗、一根红彤彤的辣椒，或是一根胀鼓鼓的苞米、一个圆滚滚的南瓜，走进一幅厚重的故园秋色图里，也走进远方游子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