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城里的那碗烟火

     文 | 朱鹏飞

　　刚刚参加工作时，每次回家，伯父就笑我：是不是长沙工资低，你瘦得干柴似的，气色还不蛮好。我说酒店员工食堂吃饭不要钱，任你海量。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你就营养不良呢。

　　那时消化功能好，或许是食堂油水不足，饭后不久，肚子就咕咕叫。老想外出打牙祭，千方百计找个理由下馆子。

　　当时最喜欢去五里牌蒸菜一条街。新天宾馆对面的小巷子，是那时长沙吃货们的天堂。不足百米的巷子，挤着上百家小餐馆。隔着几条街都能飘过来香辣味。饭点时，人山人海，跟得太紧，都会踩着前面顾客的鞋后跟。店门口永远站着说话伶俐、嗓门最好的伙计。你还在犹豫不决，就被他连哄带拖拽上了桌子。

　　我钟爱两个菜，鱼籽鱼泡火锅和扣肉。火旺旺，大盆鱼籽鱼泡锅底刚刚端上来，香辣味飘散开，直钻鼻腔，开启了期待“已久”的胃口。刚刚冒气泡，我就垂涎欲滴，不断地吞口水。加上有咽喉炎，这种窘态最现形。财务经理老调侃我：小朱你先舀点汤，止住口水吧，鱼籽鱼泡得等翻滚起来才能吃。她把我往高处一推，我刚舀点汤，她就跟着舀汤了。大家也不客气，遥想当年，一时多少豪杰，谈笑间，大盆鱼籽鱼泡灰飞烟灭。

　　每次，财务经理总提醒点菜的人：小朱的扣肉不能漏了啊。所有的一见钟情，都不过是见色香而起意。我首先会夹起那块最肥的扣肉，放到口里，顺滑爽口。吃完，用餐巾纸擦擦嘴巴上的油，口里停留着回味无穷的香味。扣肉软糯入味，香绵不腻，就着这扣肉我能吃半碗。每块扣肉滑过喉咙，都有种久旱逢甘霖的酥润。

　　我在酒店搞财务，酒店要经常开发新菜品。那时我可以名正言顺地“靠山吃山”，频频在长沙各处试菜。厨师长带队，我们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来到长沙某家红火的餐馆，故意装宝要服务员推荐他们销量最好的招牌菜，点上。还详细打听这道菜的制作方法、配料等机密。

　　菜上桌，大家认真地品味，默记在心。那时手机没拍照功能，回来开发的菜，口味跟不上，颜色也不对，画虎不成反类犬。服务员说的所谓机密，往往声东击西，操作起来自然南辕北辙了。

　　我们还常去原材料供应地询价，高桥海鲜市场、西长街生鲜市场。西长街边上还有个卖中药材熬羹汤的药材市场，非常熟悉。如今，当年这些地方多已高楼林立，建成了地标性建筑了。

　　记得有一年贵州花江狗肉风靡全城，我们开车来到岳麓山北边的一学校附近。长长的队伍，尤其是从山坡下朝上看，蔚为壮观。我打起退堂鼓，可他们锐意进取。一小时等候，终于轮到座位，轮到上火锅。狗肉蘸上麻辣的汤汁，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入口的香味久久不能散去。

　　本世纪初，街头巷尾遍布小肥羊火锅店，令人印象特别深刻。切成薄如纸张、卷成筒筒的小肥羊肉片，看似堆成一座高山，心中暗喜，够吃了。夹一个长长的卷筒，往翻滚火锅里一烫，立马现原型，捞上来不够塞牙缝。调料里打个滚，入口有浓厚羊肉香味，软软糯糯酥酥。

　　那些年，长沙真有不少美好的青春美食体验。

　　早些年体检，美女护士叮嘱我：叔，高血压了，少吃油腻，动物内脏千万不能吃。我说没点高血压感觉啊。她说没感觉的更危险，我当场吓得差点失色。

　　人生无常，曾经大快朵颐，光吃不胖；如今我天天粗茶淡饭了，身形依旧瘦不下来。世事变化，中药材熬出的重口味羹汤早已与我无缘了，清淡饮食成为日常生活。不过，我始终庆幸曾吃过的每个鱼籽鱼泡，那都是对我营养不良的生活救赎。扣肉太肥，到不了白发苍苍，摄取的卡路里，却没辜负过干柴般的身子。此一程，彼一程，不同成长时期，赋予了食物不一样的使命。有人想瘦，有人想胖，都是正确的选择。有时吃肉，有时喝粥，也是一路烟火中折腾。

　　烟火中，人们细细咀嚼生活的味道，拼成四季风景。饮食文化因气候、地域、历史、人文影响，在时空中不断取舍。或不服水土，昙花一现后销声匿迹，或沉淀下来经久不衰。无论从熟悉到陌生，到彻底离开；从相知到相弃，到不再挽回，都曾冠以爱的名义，至今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