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读记

长沙晚报网2023-07-31  36

导读:文 | 唐伯兮  我的儿子似乎很难理解我当年对阅读的那种渴望。  那是一个孤独的乡村少年对外面世界的渴望。这种渴望,近似于烈日下晒了很久的人对凉水的渴望,刚能吃饱的孩子对零食的渴望……  我似乎很难向他解释我少年时对书、对书中所讲述的故事、…

    文 | 唐伯兮

  我的儿子似乎很难理解我当年对阅读的那种渴望。

  那是一个孤独的乡村少年对外面世界的渴望。这种渴望,近似于烈日下晒了很久的人对凉水的渴望,刚能吃饱的孩子对零食的渴望……

  我似乎很难向他解释我少年时对书、对书中所讲述的故事、故事所营造的世界的那种饥渴感。这种饥渴感几乎伴随了我的整个求学生涯,直到我从家乡的小县城进入省城的大学。

  在儿子的小脑瓜里,可能怎么也想象不出,明明家里随处可见的书,在他父亲的当年,却稀罕得如同珍珠宝石一般,寻常难得一见。

  我们当年能够拥有的,只有课本。新发的课本,在刚发下来的第一个星期,已经翻来覆去地读过好几遍了,甚至那里犄角旮旯里小段的文字,都记得一清二楚。每每这时,我就十分痛恨我那引以为傲的记忆力,要是它不那么能干,或许新发的课本能够让我多翻几次。

  还好,乡村的孩子大多还是慷慨的。谁要是偶尔弄到一本好书,只要你能够放低姿态,低声下气地去求上几回,再签上包括代为值日、放学帮背书包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大多自己看完后也会大方地借给你。当然,每每这时,多半还会郑重其事地附上一句:“千万不要弄坏了,记得明天要还我,还有人等着呢!”而这时的自己,喜不自禁之下,哪还记得之前还恨得牙痒痒的那些“卖国”条约,满心满眼都是手中好不容易拿到的书。

  因为第二天就要按时归还,夜里点灯熬油是避免不了的。那时的乡村,一个个夜晚是被煤油灯照亮的。偶尔来电,因为要省钱及电压不稳的缘故,那电灯泡跟个萤火虫的屁股似的,发出昏黄的光,一闪一闪的,影影绰绰看不清字,论到看书,还不如煤油灯实用呢。

  煤油灯燃烧起来有烟。凑得近了,时间久了,脸会熏得漆黑,跟钻了灶台的狸花猫似的,往往自己还浑然不觉,上学时带着前卫的“烟熏妆”,让人指指点点,贻笑大方。

  煤油灯还喜欢结灯花。棉纱制成的捻子浸在煤油里,灯台上拧出来小小的一截。棉纱烧得久了,就会炭化,结出一团一团像元宝一般的灯花来。燃烧得通红的元宝灯花,闲暇时看着喜庆,要是读书时,就挺讨厌了——结了灯花的火焰,烟大,光还不怎么亮。隔一段时间,你就得拿个细细的火柴棍,把那火焰里结成的灯花拨弄下来。

  夏天最难受。夏夜大多闷热,狭小的房间里再点上一盏煤油灯,温度更是会高上几度。夏夜还多蚊子。乡村的蚊子,有时候多得像是能把人抬走似的。点燃的蚊香袅袅升起的烟雾,不像它们的“克星”,反倒像它们的掩护。那些“视死如归”的“轰炸机”们,一个接着一个围在你身边盘旋、俯冲,逮着机会就来偷袭你一下,让你防不甚防。往往半夜坐下来,衣服浸湿了好几轮,煤油灯熏黑的脸被汗水流出一道道辙痕,身上大包叠着小包,都是蚊子大方的馈赠。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抵挡不住一本好书里的故事带来的诱惑。

  可即便是这样,有书读的日子仍是幸福的。那里书中所描绘的丰富多彩的世界,在少年眼前徐徐铺开,掩盖了现实生活里物质的匮乏与精神的苍白。

  最难挨的日子是暑假。我一点都不喜欢放暑假,又长又热的日子,除了在午后避开大人的目光,浸在水塘里带来的一点清凉,我实在在暑假找不出别的快乐来。可是偷偷下水,被大人发现了,大多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最好的结果,也会挨上一顿好训,还得被妈妈唠唠叨叨啰嗦好几天。

  暑假的日子,是白晃晃的贫乏。平时里上课,隔三岔五的,总还有同学能弄来一本两本课外书打发一下多余的时光。暑假里,大家各归各家,不是邻近的同学,平日里难得一聚。再说了,都放假了,谁还有本事去弄来课外书啊。就是有,也得藏着掖着、窃喜着,等着上学了好跟别人交换呢。

  百无聊赖的日子就这样继续着,直到有一天,同村的一个小伙伴突然跑过来,神秘兮兮地跟我说:“我发现一个地方有好多书。”“在哪里?”我几乎是从竹躺椅上一跃而起。

  他将我带到了学校门口,我俩从斑驳的铁校门拉弯的栏杆处钻进了校园。说起来,在那之前,我还从未见过放假后的校园呢。记忆中吵吵嚷嚷、热闹非凡的校园此时格外空旷、寂静。

  我们走过操场,少了我们的踩踏,操场上的杂草已经三三两两长了出来;我们走过升旗台,往日里红旗猎猎的旗杆上变得光秃秃的;我们走过一间又一间空旷的教室,风从破碎的窗口吹入,又钻过另一侧的窗户,拍在我的脸上……

  在这一刻,我其实已经开始意识到他要将我带去哪里,可能将会发生什么。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忐忑而又向往,期待与担忧并行。

  果然如我所料,他将我带到了学校的小阅览室门前。扒着窗户,我俩饥渴而贪婪地望着里面那几架子图书。那个时刻,任何行为的后果都被我俩抛到了脑后,心心念念的,是如何将这些书收入囊中。

  至今我仍然不能想象,一种想法成为执念后能有多可怕。就像我不能想象,两个孩子,在“贪欲”的支配下,居然能无师自通地用一根长长的竹竿,隔着窗户,把一本一本的书从书架上挑落,再一本一本慢慢地偷了出来。就这样相互配合着,我们居然挑出来了厚厚的一大摞。而图书室里,也被我们弄得书落一地、满目狼藉。

  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或者我的人生就此走上一条歧路。

  就在我俩兴高采烈、浑然忘我之际,学校的黄老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身后。他声音不高的一句问话,却如晴天霹雳,惊掉了我俩的魂魄。

  完蛋了!这一瞬间,我才突然惊醒,我都做了些什么。

  看了看满屋的落书,黄老师给了我俩一人两巴掌。那时的乡村,孩子们顽劣皮实,挨打是常有的事。我低着头,“我是一个贼!”心中的耻辱感和脸上的火辣辣夹杂在一起,五味杂陈,又急又怕。

  万万没想到,半晌之后。黄老师打开图书室的门,把我俩拎了进去。他让我们把地上散落的图书收集起来,把破损的图书放到一边,完好的分门别类放回书架。又分别给了我俩一瓶胶水,让我们把自己挑破的图书一本本贴补起来。

  就这样,大半个暑假,我都坐在学校的阅览室里,一页一页贴补着那些我弄坏的图书。黄老师一走开,我便放下手中的工作,如饥似渴地偷偷阅读。这项弥补的工作,对我而言,不像惩罚,倒像是福利了。

  若干年后,我突然醒悟过来,当年的自己何其幸运。黄老师满怀善意地以一种相对平和的方式,挽救了我的人生;又以一种充满智慧的手段,满足了我对阅读的渴求。

  如今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偶尔会进入乡村,进入乡村的学校。如今乡村的孩子们,远比当年的我幸福。农家书屋的建设,让每一个渴望阅读的孩子不再为无书可读而焦虑,也替他们打开了一扇窥见外面世界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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