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开林
如果说成年人阅读经典是给思想补漏,那么青少年阅读经典就是给精神筑底。
阅读经典,必须狠下一番苦功夫。孔子的学问如何?在春秋末期,绝对首屈一指,他钻研《周易》,韦编三绝。董仲舒的学问如何?在西汉中期,绝对首屈一指,下帷授徒之余,他钻研儒家学说,三年不窥园。司马光的学问如何?在北宋中晚期,绝对屈指可数,他综览宋朝之前的历史,编纂《资治通鉴》,隐居洛阳独乐园,长达十九年。王夫之的学问如何?在清朝初期,绝对屈指可数,他遍治群典,著作等身,隐居衡阳石船山下,长达三十二年。
阅读中国古代经典,主要有两个障碍:一是文字障碍,比较艰涩;二是思想障碍,比较艰深。读者若学力明显不足,理解力跟不上趟,就仿佛驴友钻进了深山老林,手机信号太弱,极可能“暂时无法接通”。因此“远交近攻”是唯一可行的战略,先读双重障碍较小的经典,这才是上策。比如说,你读《金刚经》有难度,就先读《六祖坛经》,其法理相近;你读《庄子》有阻力,就先读陶渊明的诗文,其意趣可亲。一般来说,兴趣总得有一个培养的过程,远足也要做好那些必要的准备,中等水平的读者从中国古典长篇小说四大名著入手会比较轻松,比较愉快。
入门之后,再借助注释,阅读唐诗、宋词、元曲和唐宋八大家的文章,就能领会其中的美妙之处。倘若行有余力,你继续上溯,还可阅读《资治通鉴》《三国志》《后汉书》《汉书》《史记》。最高潮部分,也是最高端部分,当然是阅读先秦诸子百家的著作,那些经典多半是道家、儒家、墨家、法家、名家、兵家、农家、医家、纵横家、经济家、风水家的元典,极为广袤和浩瀚,风貌不同,景色各异,令人目不暇接。就算你乘坐高铁去,驾驶快艇去,也不愁没有驰骋的空间和回旋的余地。某些准备不足的读者可能会望而却步,视这片原野为“无人区”,称这片海域为“百慕大”。然而读者准备充分,置身其中,则受益无穷,乐不思返。越是紧贴源头的感情,就越是毕现性灵的感情。越是毗邻始端的思想,就越是直指人心的思想。
阅读经典,是讲求方法的。以前,私塾里的先生要求学生将四书五经背诵得滚瓜烂熟,似乎很笨拙,却非常管用。咬字要准,断句要对,丝毫不得马虎。因此许多人从小下足了记诵工夫,读过的经典终生难忘。现在仍有人主张让中小学生背诵一些古代经典诗文,只不过青少年儿童的功课压力山大,普遍加码确实不太适宜,如果某些孩子对此怀有强烈的兴趣,则肯定不会吃亏,背诵下来的经典迟早会转换成精神养分,“腹有诗书气自华”,其显著效果我们能够看得见。
以我近年来的观察和比较,阅读中国古代经典,比死记硬背更高明的方法至少有四种:一是陶渊明的不求甚解,二是苏东坡的由此及彼,三是鲁迅的从字缝里读出字来,四是胡适的于不疑处有疑。不求甚解并非偷懒,更不是卖萌,而是避免对中国古代经典的某些模糊语意作过度解析,不受注释的束缚,不认死理,不削减必要的灵活性。《诗经》中的《关雎》,明显是一首情诗,然而《毛诗序》将它与“后妃之德”连线,唐代学者孔颖达说这首诗是文王用来教化民众的,宋代学者朱熹干脆以武断的方式坐实诗中的“君子”是文王,“淑女”是文王的妃子太姒,弄得大家都没了想象的余地。难怪古人早就强调“诗无达诂”。以《关雎》这首经典诗作为例,古今学者对它的诠释各不相同,但都算不上标准答案,对领略这首诗的韵味、情味和趣味帮助不大。你若寻求甚解,只会急死烦死苦恼死,你若不求甚解,则游刃有余,想象力可飞、可奔、可走。
有时,我想,将中国古代经典中的一些格言警句抽绎出来,编成一本书,加上注解,让那些没有更多时间阅读的人“尝片脔而识鼎味”,也许是个好主意。他们阅读《论语》,如果弄明白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他们阅读《孟子》,如果弄明白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们阅读《庄子》,如果弄明白了“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依此类推,他们的精神境界将会大大提升。
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这句话讲到了点子上。怀疑者的鹰眼和探索者的虎气必不可少,否则,阅读中国古代经典就比瞎子摸象的效果还要差上一截。须知,大量典籍形成一个巨型矿场,在其中,有些人挖到了金子,有些人刨到了玉石,有些人却空手而归,垂头丧气,这是能力问题、方法问题,绝对不是运气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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