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袁道一
朋友在微信朋友圈新发的图片中说,岳麓山的枫树就已萌发新芽。
小时候,我老家山上也有枫树,间杂在诸多的枞树、栗木中,春夏之际,这些树木都是葱茏一片,并不出众醒目,枫叶只是到了秋天特别是初冬才景象殊异起来,此时满山的青翠如潮汐退去,只剩下浅浅的绿色萦回不散,平时并不显山露水的枫树此刻高擎起一团团火焰,燃在青山的各处,遥相呼应,远远看去,火势摆动,真担心一不小心就点着了山林。枫树或大或小,谁都不会去砍斫,除非是枯枝掉落在地,我们这些小把戏会争先恐后去捡拾。如果能捡到一小捆干枫树枝,再吝惜表扬的父母都会赞赏孩子,并把这些柴禾小心保管,平时舍不得烧掉,一直等到大年三十夜。现在想不到在长沙,枫叶在初春就已经被人关注了。
记得从懂事起,每年我都会满山转悠,捡一捆干枫树枝回家。大年三十那天骄傲地从屋檐下的柴堆里拖出来,放在灶膛边,等到天色黑下来,母亲用铁鼎锅煮年羹肉。我问过母亲为何要烧枫树枝,母亲笑说:“大年三十夜,用枫树枝煮年羹肉,来年养的猪风(枫)吹猛长!”这可是当时农家生活里的一件大事,养的猪长得风快,猪壮肉多,可以多熬一坛油。父母亲历来节俭,年终熬的猪油用坛子装起来,搁在阴凉的屋角落里,平日里要省着点吃,整整吃上一年。如果哪一年的猪不够大,油水会“青黄不接”。
耍完正月,一年之计在于春,父亲赶着老黄牛,冒着倒春寒,大声吆喝着,耙平秧田。父亲将劳累了一上午的老黄牛赶上田塍,老黄牛漫不经心地啃田埂上残存的枯草,有一嘴没一嘴地咀嚼。父亲洗净铁耙,把铁耙搁置在田角的空地上。这时,父亲伸出手来,我赶紧递上预备好的一把枫树枝。父亲抓着枫树枝,一步一步走到秧田中央,躬身插上一行树枝,寄寓“风(枫)调雨顺”“五谷丰(枫)登”。小小的枫树枝承载着大大的丰收呢!
在梅山地区,枫树生长快,树干高大而坚韧,主干被伐再发新枝,生生不息。正因其强盛的生命力被奉为婚育之神。从古至今,一代代唱道:“砍倒了枫树,变成千万物。锯末变鱼子,木屑变蜜蜂,树心孕蝴蝶,树丫变巨蛾,树疙瘩变成猫头鹰,树叶变燕子。”我记得村前的水口山上有一棵枫树,我发现它的时候还小小的,确实长起来风快,等到我小学毕业已经亭亭玉立。我读完初中,到县城上学,高三寒假才到水口,一团蓬勃的火焰猝然入眼,此刻的这棵枫树俨然成为群树之首,高出周围树木一截,一身的红红火火,让冬天的萧瑟退却三里。自此,年年回家,远远地看到那团红云,回到家乡的温馨油然而生,暖暖的。
枫树的观赏性很强,当枫树成片形成枫林,深秋的景色极美,中国最著名的赏枫地有四处,并称中国四大赏枫胜地,它们是北京香山、苏州太平山、南京栖霞山、长沙岳麓山。多年以后,辗转数城,我有幸栖住在岳麓山之余脉桃花岭下,距离岳麓山枫林很近,每次看到成群簇拥的枫叶,不禁遥思故乡,且不说杜牧那脍炙人口的《山行》,我总想起另外一首《红枫》:红枫似火照山中,寒冷秋风袭树丛;丹叶顺时别枝去,来年满岭又枫红。屈原《楚辞·招魂》曰:“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意味着灵魂会在“枫”之上。枫树年年如期而红,故乡面貌已经焕然一新,这一树火不熄,依旧热情地欢迎每一个归来的游子。眼中有一团火,心里有一片海。一片乡情的海,一片民俗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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