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左琦
雪再一次降临。新叶的娇容和草芽的鲜妍被厚厚的雪块儿压制着，冒不出来。
天空灰白，田地灰白，地上的雪被车轮倾轧着，一片灰白。
没有一星半点儿春的印记。
杜鹃、燕子、黄莺、喜鹊……它们动人心魄的歌声，还未在田间地头婉转。
梅花、迎春、玉兰、山茶……它们姹紫嫣红的身影，也还未漫山遍野铺开。
人们在等待，在等待……等待春风领着树和花儿奔跑，等待鸟儿在天空飞翔。
春的脚步如此迟滞，春的气息这般微妙，人们对它的想念近乎痴狂。
就像姑娘们想脱掉棉服披上春衫、褪去厚重挂上轻薄，在漫江碧透的橘子洲头一展欢颜的迫切一样。
就像农人们想卷好裤腿提上箢箕、换上胶鞋戴上草帽，在一生牵挂的肥田沃地深情耕作的迫切一样。
春会恼恨，会怨怪，这错付的春情春意，竟然无人收悉？
然而，她分明在的，她早来了，她是守信的。
雪花簌簌地从天空倾斜而下，它们并不受地心引力的牵制。它们自带动能，划出的一道道弧线优雅又美丽，带着滑板运动员特有的孤勇，无惧高远与险隘。它们从天到地打下一个个同向括号，叠加起来的括号把人包裹起来，把车子包裹起来，把房子、树和世间它喜欢的一切包裹起来，拥在怀里不撒手，梦幻的世界笑盈盈。
春没有年纪，万物美而有情。
当然把它看做一撇或一捺也是极恰当的，上天正使用着一支鹅毛大笔。
我更愿意把它们都看成是带着笔锋的捺画。别看这雪花儿轻柔飘逸，娇弱无力，实则神采动人，通真达灵。脱缰骏马般腾空而来，复又绝尘而去；蛟龙飞天般流转腾挪,旋即回归虚无。它将这包蕴精华、精气、精致的一丝尖尖的尾扫向我，抚向我，清清凉凉，麻麻酥酥，浑似小虎的一条软尾擦脸而过，让人受用不尽。须知这绵里藏针的力道，这化骨柔情的蜜意，在这近乎癫狂的原始的生命力的冲动中，聚集的是天地乾坤的浩然之气。
站在旷野里，这一笔一笔的捺，铺天盖地朝我奔来、涌来、欢腾来，拐着弯儿抵达我，殊途却同归，让我生出一股吃到糖葫芦般的甜蜜。它们在我的脸上消失了，在我的手心里隐踪了，在我的衣服上蹭上一点儿涕泪，在我的靴子上留下一丝水印，我听见它们的笑声叮铃铃。我需要用自己整个的心，接住这喜庆、这祥瑞、这诚意。
可是，不知道从哪个地段开始，从天而降的不是雪，而是雨，是春雨！同一座星城，却在雪与雨的交替中变奏，在雨与雪的交响里喊春。
天上湿漉漉，地上湿淋淋。
天上明晃晃，地上白茫茫。
天地间一片片珠帘，洼地里一圈圈余晕。土壤吮吸它，绿野亲近它，菜蔬抖落一身冰晶，张开叶瓣接纳它。
雨点儿打在玻璃窗上，嘣嘣嘣，啪啪啪，豆子一样欢蹦、跳跃，孩子一样欢谑、顽皮，毫不安分守己，行止不按常理。
春伸长了脖颈，在瞭望。
鸟儿叫了，说不清什么鸟儿，在清晨。
它喃喃低语或高歌猛进，嗓音清脆婉转如琉璃。它斜身飞过天空，与风中的雨心有戚戚，那自得潇洒的样子，与水里畅游的鱼儿无异。
花儿开了，道不明什么花儿，在夜里。
它饱含心事却欲说还休，身形娇俏妩媚如佳丽。它仰脸面向天空，与雨中的风细语言欢，那自若惬意的样子，与镜前梳妆的女子无异。
田埂上行走着几个农人，披蓑戴笠，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坚持，让他们的步伐奏出“哒哒”之音。
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那是大地春意流淌的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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