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德豪
清明前，父亲把我叫至跟前：“儿啊，老家侄儿带信来，安排农历二月二十九日挂青，你要做好准备，按时赶回去，和大家一起扫坟祭祖。我年迈体衰，脚走不动了，爬不上山，今年不能回去挂青了，你要替我向祖宗多烧几叠纸，多敬几炷香……”说这话时，我看到父亲的的眼神满是落寞，脸上显露淡淡的悲凉与无奈。
父亲今年95岁了，在我们土岭龙氏家族中，数他辈份最高，年龄最大。我多次翻阅《龙氏族谱》，自龙氏先祖应文公来土岭开创基业以来，已历9代，据族谱记载，男丁超过90岁的没有一人，父亲算是土岭龙氏家族中年龄最大长者了，开创了土岭龙氏家族高寿之先河，父亲常常因此而自豪。
敬重祖宗是父亲的美德。父亲生于1929年5月，在8兄妹中排行老八。俗话说：爷爷奶奶爱长孙，父亲母亲爱小儿。确实如此，我爷爷奶奶格外疼爱我父亲。当时，爷爷家境贫寒，靠给财主家做长工维持全家生计。但我爷爷硬是把父亲送到学校读书，想让父亲多读点书来支撑门户。父亲十分珍惜这来自不易的学习机会，学习刻苦用功，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尤其是练出一手好字，深得老师器重与喜爱。
可是好景不长，父亲读完初小，家中已债台高筑，父亲被迫放弃学业，随父兄开荒种田，苦度时光。
父亲16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夺去了我爷爷的生命，父亲肝肠寸断，悲痛万分。从此，我父亲和伯父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父亲打过短工，种过蓝靛，扶过犁耙……盼星星盼月亮，父亲盼来了救星共产党。
1952年，父亲投身土改，参加了工作，当了乡干部，先后在月溪、江口、渣坪等乡镇工作。父亲常常对我说：“你爷爷养育了我，在艰难困苦中节衣缩食送我读书，我却没有机会报答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这是我心头永远挥之不去的痛。每到清明挂青时，我就想去你爷爷坟前，和他说说话，为他烧烧纸，敬敬香……”
每年清明前，父亲总是早早定好日子，准备好相关物资，组织家族成员，为祖宗扫墓。对于先祖的墓地，父亲如数家珍，记得清楚准确。他告诫我们：千万不要落下任何一个祖坟，他们都是我们的亲人，为龙氏家族的兴旺发达做过贡献，值得我们尊重和纪念。
我小时候参与挂青根本不懂挂青的重要意义，只是为了图热闹，获取糖果粑粑等物资，以饱口福。清明时节，只要听到山上爆竹响，我们就飞快地冲上山去，走了东山奔西山，赶了南山赴北山，常常是满载而归，衣兜里装满糖果，手里提着一串串小圆粑。
长大后，我走上了三尺讲台，尽管工作忙，每年挂青，我从不落下，总是同父亲、伯叔、兄弟们一同上山扫墓。退休以后，我定居洞口县城，清明时节，只要接到老家挂青通知，我就带着家人，驱车赶回故里，同龙氏家族们一道，为祖宗扫坟挂白。
在扫墓过程中，最让我伤怀是祖母和母亲，每每走到她们的坟前，想起她们对我的关爱和呵护，我就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祖母是1963年离开我们的。当时，我正在读小学，当母亲把我喊到家里时，祖母已病入膏肓，危在旦夕，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我摸着祖母的手，大声呼唤着祖母，想不到祖母竟然睁开了双眼，喉咙里发出极微弱的声音：孙儿啊，我走后，每年清明节，你要来我坟上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在祖母逝世后的60多年里，我一直没有忘记她的嘱托，每年坚持为她扫墓。
母亲是2022年农历正月仙逝的。母亲走的时候，大雪纷飞，漫天皆白，大地一片肃穆。我们兄妹6人围在母亲的床前，陪伴着母亲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母亲出殡那天，红日东升，阳光灿烂。我想：这一定是老天爷对勤劳善良的母亲的最大眷顾和褒奖吧!
母亲的离世，我悲伤欲绝。“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块宝”。虽然母亲离世时已年满90周岁，但我总希望她能陪在我身边，和我说说话唠唠家长里短。在母亲身边，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自已的根还在，源头还在；每每看到母亲，都会有种亲切感，都会甜甜地喊上几句妈。母亲离去后，陡然间觉得自己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年逾古稀的我好像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本了。近三年里，我多次梦见母亲，在梦里大声呼唤着母亲，醒来后泪水模糊了双眼。
站在母亲的坟前，千言万语道不完母亲对我的养育之恩，万语千言说不尽我对母亲的思念与牵挂。但愿母亲在另一个世界里开心快乐，幸福安康!
在浩浩荡荡的挂青队伍里，看不到父亲那青瘦而单薄的身影，听不到父亲那宏亮而清晰的话语，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祖宗庇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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