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

长沙晚报网2024-04-15  14

导读:陆琦月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江南”这个词,在她的家乡是具象的,它是嫩绿的芭蕉,红透了的樱桃,普通人家的粉墙黛瓦,浩渺烟波上一艘挂着红灯笼的乌篷船。每到雨季,整个小镇就浸润在多情…

    陆琦月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江南”这个词,在她的家乡是具象的,它是嫩绿的芭蕉,红透了的樱桃,普通人家的粉墙黛瓦,浩渺烟波上一艘挂着红灯笼的乌篷船。每到雨季,整个小镇就浸润在多情的雨水里,家家户户的瓦楞屋顶没日没夜地沥着水,水滴又蹦入青石板路上大大小小的凹凼里。一切都浸透了水雾,哪怕一块石头或是一个墙根,随手一碰便会透出水来似的。

  雨季时,家家户户都会在靠近街坊的门口支起乌篷,挨家挨户地连成一条长廊,走在下面便不用打伞了。不过她喜欢打伞,她喜欢撑着伞在绵绵细雨里慢慢走,听雨在油纸伞面上絮絮叨叨,就像江南女孩说话,温言软语的,带着独特的悠扬腔调。

  小时候熙和总是忘记带伞,老往她伞里钻,她故意不让伞遮着他,于是两个人一路闹腾,最后衣服都湿了半边。熙和的妈妈是她心里最美的女人,她总是穿一身藕色旗袍,随意地挽起长发,脑后插着一支镶银头的木质簪子。她说话声音细细的,带着笑。她的手指软软的,却能做出最美味的点心。她有时打着那把绘有荷花的油纸伞来看他们,素白的手挽着竹篮子,打开木盒,会是沁香清甜的绿豆糕,酸甜可口的乌梅子酱,或者一碗泛着白雾的冰镇糖水。她会笑着看他们吃,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

  熙和的性格像他妈妈,似乎永远不会发火。男孩子们看他脾气好,三番五次欺负他,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把伤口擦干净;先生冤枉他,他也不说话,默默地挨板子,又去外面罚站。她看不下去,皱着眉问他为什么不反驳,他还是不说话。他的眼仁是漆黑色,像他们家后院那潭深不可测的湖水。那湖水平日里缄默着,只有当江南的雨季到来,绵绵银丝落入湖中时,才会泛起涟漪。

  她终于去坐了一次画舫。雨丝在江面连成一片烟,晕开了远处的苍翠山水,如同一幅水墨画。熙和的妈妈送了她一件旗袍,是明艳的粉色,绣着朵朵桃花。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件属于她的旗袍。她穿着平日不会穿的漂亮凉鞋,提着一款月白缎面的袖珍小包,还拿着一把苏绣的折扇。“我们家小女孩也长成大姑娘了!”熙和妈妈笑吟吟地望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乌篷船悠悠荡着,吱呀作响,沉默的湖水泛起阵阵涟漪。

  江南的雨季一年又一年。

  雨不停地流淌,坍塌了幼时捉迷藏的旧院墙,散落了家家屋檐顶的琉璃瓦,掀开了家门口街道上的青石板,淡褪了门前灯笼的朱红。儿时刚刚好伸手够到的大水缸,如今已经及腰。

  上中学时,她选择了新办的公立学校,而熙和听从父母安排,去了资历老的私立学校。她没有蓄起幼时向往的江南女子的长发,而是留着齐耳短发;她舍弃了曾令她夜不能寐的私立中学的长裙制服,她走出了江南,有人却还留在原地。

  小时候,她知道流光容易把人抛,却不知仅仅江南的一场雨就足矣。

  江上渔者,依旧在唱着幼时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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