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乡寻根之旅

　　 文 | 贺暄霁

　　民国画家陈半丁曾于1932年应金城银行稽核长吴延清之邀，为时任中国银行协理的聂其炜五十大寿作画《梅菊双寿》。聂其炜乃曾国藩外孙，满女曾纪芬第四子;其父衡山聂辑椝早年受左宗棠推荐，管辖江南制造局，历任浙江巡抚上海道台，后创办上海恒丰纺织新局。聂其炜一开始和哥哥聂云台一起办上海滩最早、也是最大的恒丰纱厂，后收到安徽都督孙多森邀请参与筹建中国银行。画中上款不仅写了聂其炜大名，还写上了刘夫人。

　　刘夫人是聂其炜的嫡妻刘南薰。在荆林衡山聂氏家谱上这样描述他们二位：

   辑椝四子其炜，字管臣，行四，加三品衔直隶试用道。民国二年，奉大总统命，任充中国银行协理，旋改为中国银行副总裁。配湘乡刘氏、广东陆路提督、太子太保松山公孙女，太子太保、甘肃新疆巡抚、一等男爵锦棠公侄女，山西布政使二等子爵鼒公女。

　　《清史稿》列传一百九十六云：“刘松山，字寿卿，湖南湘乡人，赐号志勇巴图鲁。”锦棠公在《清史稿》中也有详尽记录，法福灵阿巴图鲁不是徒有虚名。“提湘军八十营，扼攻九十里，往往彻夜不休，露立冰天雪窖中”。

　　当左宗棠询问刘锦棠出关需要多少人马时，刘锦棠豪迈回答，“胜兵万人，足以横行，不在多也。”

　　左宗棠称赞刘锦棠道：“大军西征，如飞如翰，自秋徂冬，挈回疆全境还隶职方，即劳烈而论，已足光垂史牒。若夫功成迅速，则实古今罕见之事。”

　　朝廷也高度评价刘锦棠：“智勇深沉，出奇制胜，用能功宣绝域。”

　　生于如此名门的南薰夫人，不仅生了6男3女，更可贵的是她把长兄鼒公长子刘国安的次女，年仅5岁已经丧母的侄女馥珍，从湖南湘乡老家带到了上海聂家，视如己出，使失去母爱的小侄女获得保护，并在侄女成年时为其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归宿——一位宁乡贺氏的青年才俊，成就了一段海上新生。

　　当年的小侄女刘馥珍，后来成为我的祖母。她是我小时候家里4位老人中陪伴我时间最久也照顾我最多的人。自我出生到离开，与我相伴整整30年。此刻，在笔尖流淌这些回忆文字的时候，我似乎能感受到她当年在我身边温暖的感觉，在生活上精神上性格上对我都有极大的教育意义。祖母积极乐观，豁达慈祥。我长那么大都没听到过她喉咙响过一句，也从未看到过她有半句埋怨。她总是能忆苦思甜，永远像个天真的小孩，可我又知道她无比坚强勇敢。

　　现在回想起来，这样一种勇敢坚韧而内敛乐观的品质，也许是一种良好的家族基因，回到当年收复新疆的战役就能看出来。此刻，我在湘江边眺望，祖母与我相处的点滴涌上心头，仿佛她还在为我织毛衣，还在安安静静地练着她喜欢的书法，还在给我讲各种古今趣事，还在为我烧我最爱的、那道长得如东坡肉一般的红烧冬瓜。

　　45年来首度归返祖母的原籍，感觉是替5岁便离家、直到93岁离开人世都没有回过老家的祖母，完成她未了的生前心愿，心情恰如湘江波澜般久久徜徉而无法平静。

　　祖母离家尚幼，未提及过她父母的名字。可是，她却牢牢地记住了给她新生的姑母一家人，那位留洋的姑父，一个大大的聂家众多湖南精英，一个黄浦江畔的恒丰纱厂，好多当时懂技术的骨干人才，齐心协力谱写了民族工业的重要篇章。从5岁到17岁，她在那里度过了12个年头，17岁时与原籍湖南宁乡的爷爷定了亲，从此离开聂家到贺家生活。作为她的长孙女，她为我付出了无尽的慈爱与关怀，至今想到她都觉得心里甜甜的，刹那间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

　　这次回湘乡寻根，也可以说是一场巧合。家里一直熟悉的一位中医圣手回国定居长沙，祖父家祖上的一些珍贵手迹也正巧于去年捐赠至湖南省图书馆。于是，趁孩子们寒假一同到长沙探访、拜读。因有20多天时间，故特想回祖母的湘乡老家走走，看看能否从锦棠公的故居寻找些祖母孩提时的记忆。

　　然而，网上的信息着实令人伤感，非但旧宅面貌全非，只剩下门窗木器残件堆放在空坪地上，故居已无法一探。后来看到网上有文章说松山公、锦棠公的墓葬也早已破坏，幸好有一位姓易的老人还收藏着几件重要遗物。可不知道如何找到易老，只说他退休于湘乡市史志办。在查询过程中，我看到了《今古湘乡》李国平老师的联系方式，便尝试着联络他。早上7点多，我拨通了国平老师的电话。他声音温和，有着家乡人的那份热忱与诚恳。我当时说作为刘家后人首次回到湖南，看到网上说易老手上保存着锦棠公的遗物，非常感动，希望能够去拜访，他立刻答应帮我联系，并相约在东山书院见面。

　　那天是2024年2月3日，天下着雨，寒风凛冽，长沙到湘乡的道路比较拥堵，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在中午12点30分到达东山书院。书院被一条碧玉般的水带环绕着，池鱼游曳，风水宝地，气象格外开阔，建筑基本维持旧貌，里面有许多当年毛泽东求学时的场景仍然保存如初。濛濛细雨中，书院有种静谧而深沉的美。就这样，我们一边欣赏着景物，一边听国平老师和湘乡史志办易钛老师的解说。其中有关于锦棠公捐建东山书院的来龙去脉和动人往事，有少年毛泽东当年在东山书院求学的点点滴滴，使我对于整个书院有了完整的了解，更感慨锦棠公谨遵祖母教诲捐出家资的事迹。

　　随后，我们一行又前往易老师家拜访其父易邵白老先生。易家父子所抢救的锦棠公生前玉印，带有苏州巡抚吴大澂提语和画像的墓碑，还有一些锦棠公生前使用的文房……看到这些，感觉不可思议，也特别感恩易老当年拿着平反补偿悉数贴在了遗物的保护里。正是这些遗物令人感怀，我的孩子们也三鞠躬，正式表达对祖母先祖的敬仰与怀念。

　　这天是过小年。国平老师舍弃和家人欢聚，请我们一起品尝了湘乡地道的家乡菜，传统而美味，质朴而生动，令人印象深刻。其中有一道毛泽东主席当年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提到过的湘乡蛋糕。虽然名字叫蛋糕，但和我们在上海吃的蛋糕却大不相同，里面是红薯粉做成的馅，又糯又弹又香，别有一番风味。

　　接着，国平老师又将在沪工作的李超平老师介绍给了我。超平老师是位文史专家，对族谱颇有研究。回沪后，我便与超平老师联系。2月19日下午，在青浦的乡间花园里，两杯拿铁打开了话匣。超平老师从族谱库里找到了相对应的页面，有理有据地整理了刘松山儿子刘鼒世系，刘鼒其实是刘锦棠的亲弟弟，过继到刘松山家的。祖母馥珍夫人的姑妈刘南薰是刘鼒的四女儿，她上面有3个哥哥。超平老师分析了祖母的姑妈刘南薰3个哥哥的后代情况，即刘国安、刘国褆、刘国禧的孩子们的信息，并且确认仅刘国安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已嫁人，二女儿没有任何具体备注。这些信息与祖母早年叙述的完全吻合。

　　这样，我的身份便明晰了，是松山公第六代来孙女，锦棠公第五代玄侄孙女，鼒公第五代玄孙女，国安公第四代曾孙女，南薰夫人第四代曾侄孙女，馥珍夫人孙女。

　　此后，我又与超平老师分头做了进一步的材料收集。他将我拉入了首任新疆巡抚刘氏宗亲群，还将找到的摄影师George Lacks在1946年春节所拍的聂家春节拜年的旧照给我，主角正是曾祖姑母南薰的两个孩子给其堂兄拜年的场景，还有曾姑祖母的孙辈所写的纪念文章……

　　往事在历史的烟尘中慢慢还原，旧时的繁华若隐若现。如今，我在黄浦江边思念着涟河水，感慨着先祖的仁义英勇，有幸与故乡的学者们千里来相会，更相信是曾姑祖母南薰夫人和我最最亲爱的祖母馥珍夫人在天有灵，护佑我此次寻根之行收获沉甸甸的。它将是我此生最大的精神财富和前行动力!愿先祖保佑国家和平，家族昌盛!愿我辈不负所望，将先祖优秀精神发扬光大!愿美好山川福泽永驻，湘乡龙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