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夫的爱

　　 古弓

　　拉纤离我们这个时代已经很遥远了，但人们对于拉纤并不陌生，除了在电视上看到，还听到过一曲唱响大江南北的《纤夫的爱》。拉纤是中华民族不屈不挠和强悍拼搏精神的体现，记录着一代代先民血泪斑斑的劳作史。

　　从常德到沅陵的水路，途经九洞十八滩，一路上全在走滩闯涧，与一江激浪狂涛对峙是常态。纤夫的艰辛，与牛背犁，毫无区别。他们七八人组合在一起，接过船老板从水上抛来的纤搭肩，勒进了自己的肩胛，脊背弯曲如桥拱，拉着满载食盐、布匹、医药、粮食之类货物的古老而吃水很深的木船，劈波斩浪，含辛茹苦，送往贵州方向去。拉纤的纤夫，赤裸的身板下，布围缠腰，他们为了排除路障，时时穿行两岸，忽儿水下，忽儿岸上。因滩陡水急，惯性使然，行走时，老似站不稳脚跟，忽奔左，忽奔右，乍一看，似东倒西歪的醉汉。

　　那纤缆青篾扭就，水浸泡后沉甸甸的，有气无力地浮在水面，全靠纤夫把力凝聚在纤缆上，木船才能向前行驶。

　　当船被拉入青浪滩、十里浪滩……这是有名的阎罗滩，水浪一波一波地翻卷，少说也有三四尺高，向岸边袭来，波峰浪谷，恰似鲸鱼的刀刃脊背，有棱有角，凶险异常。那鳜鱼洞、瓷子洞……水声如雷，气势汹汹，令你胆战心惊，望而生畏。

　　当纤缆一度拉入狂澜乱涌中，纤夫手指和脚趾扣住沿途地下坑洞、田塍、树桩，全力进行抵挡。往往这时，事关生死存亡，大伙力往一处使，劲往一处鼓，连牙巴骨也咬得嘎嘎响。为了拼力抗争，战胜水魔，口里哼起了拉纤号子：“哎啰，嗨啰，嗨啰，哎啰……众兄弟们紧拉纤，急水滩头要努力，战胜困难闯险滩。勇往直前争当先，且莫偷懒不出力，一命呜呼丧黄泉……”

　　船至安江靠岸，唯一的栖身之处，莫过于逛河边那些杉木皮搭盖的茶馆、酒馆、餐馆、旅馆。那时，有位叫段大妹的女人在河边开茶馆，茶馆三间房，房里没有挡壁，八根柱子支撑着，左一排，右一排，前一排。后一排都是竹躺椅，一到晚上船工都来喝茶。那段大妹歌妓出身，好嗓子，一边弹琵琶，一边唱，唱的多是十八相送、孟姜女寻夫之类的歌词。那些个纤夫把段大妹当成漂亮小妹瞅着，说是三十，少了点，说是四十，多了些。她瓜子脸，头发乌青，身材丰满，那些纤夫看傻了眼，惹得段大妺生气了，她脸一板、眼一瞪：“你看什么看，真是个无聊的小孬种。呸!”吓得想打她主意的无赖连连告退。

　　拉纤没有节假休息日，常年出门在外，一般不过个三五个月，是很难同家里人团聚的，他们吃住在船上，长年累月,任风吹雨淋、烈日暴晒。每近黄昏，纤夫们个个筋疲力尽，休憩在船板上。待到第二天黎明，又早早起程。

　　拉纤，近似一种生命的冒险。纤夫置个人安危于度外，尽管常常有人摔下悬崖，葬身鱼腹，却依然有人干下去，似乎与拉纤结下了不解之缘。纤夫如果被水冲走了，尸体是很难找回的。因事前都立下了不负生死责任的字据，由船主或掌舵的把死者的几件换洗衣服和少量的安抚费，送至其父母或妻子手上，说明落水原因后，烧几页纸钱、一炷香烛，即行了结。为此，许多家人不放心，每每念及她们的丈夫出门在外，总是不忘在家中烧香拜佛，祈求菩萨保佑他们能安全归来。那时，我记得还有这么一段念白：“郎背纤缆下汉江(武汉)，我在堂屋烧拜香，一念南京土地，二念北京城隍，三念观音老母，四念祖宗神灵，安安全全莫出事，保佑我郎早回乡，省得一心挂两肠，哭死哭活守空房……”

　　时至20世纪60年代初，湘黔铁路通车了，沅水的水运业务也相对减少。随着科技的进步，古老的木板船逐渐消失。从此，纤夫的艰辛劳作也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