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彦宁
正月里,孩童时的我最盼着去外公家拜年。
外公家在南岳衡山脚下,屋场上抬头,便能望见云端若隐若现的祝融殿。四周山山岭岭此起彼伏,隔绝了尘世喧嚣,也保存了朴素的古风。外公是村里小有名气的乡间厨师,每逢红白喜事,都会有人上门,恭恭敬敬递上一根烟,恳请外公前去主厨。外公从不拒绝,解下胸前忙活系的围布,瓮声瓮气说声“走”,村子上空很快便会飘荡鱼肉特别的香味。
爆竹声声的新年里,自然更是外公大显身手时,我最喜欢他做的豆皮扣肉。柴火土灶边,外公系了围布,挥着菜刀,像准备弹奏世界名曲的钢琴大师。他先精心挑选五花肉,利索切好,放入锅中,加上料酒、姜块等佐料。火候恰到好处时,又将五花肉麻利捞出来,稍晾一会,在肉皮上抹上一层老抽。然后,外公似乎深吸一口气,又将肉放入锅中烹炸,待肉皮呈枣红色时捞出,放砧板上切成大薄片,肉皮朝下依次码入土钵中。接下来,他又是一连串令我目不暇接的动作:把豆皮切成长短条,一一码放肉上,依次放入豆豉、料酒等,再端入灶上蒸锅,往灶门添一把松木柴,红彤彤的火苗瞬间蹿出了灶外。大约过半小时,一道爽口的扣肉便做好了,肉烂味香,咸香适口,绝不油腻。我常头也不抬,一口气吃半钵,引得满屋笑声不止。
然而,比扣肉更吸引我的是耍狮子。当天色渐渐暗淡,一阵铿锵的锣鼓声从屋外由远至近传来,宁静的乡间格外清晰,像心里有千万个虫儿一般挠得我痒痒的。再也顾不上扣肉的美味,三两口扒完饭,跑到门口去看。田垄里弯弯曲曲走过来一队人马,前头擎着一长溜大红灯笼,中间是抖动的狮头和敲锣打鼓的人流,后面簇拥着一群看热闹的大人小孩。
灯笼靠近外公家屋场,外公点燃一串准备已久的爆竹,迎候狮子到来。狮子稍稍一停,似乎在行礼,随后摇头摆尾,腾挪跳跃,欢快舞动起来。两个带着花猴脸的小孩一左一右在狮子身边做出各种逗引的动作,手里似乎举着一个绣球类的东西,灵巧自如。狮子百般追逐,总是落空,屋场沸腾着笑声。
一通锣鼓响毕,狮子停止舞动,进了外公家大门,又舞弄一番,到供着祖先牌位前,高潮才算来到。狮子不仅舞得更欢,还跳上一张八仙桌表演各种高难度动作,像草原上一只真的猛兽遁入了这里。我惊讶狮被里的两人配合得如此合拍,舞、跳、立、爬、扑,动作纯熟,精妙绝伦。四周男女老少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漏掉一个细微的动作。
狮子舞完,武术表演随即开始。拳脚、棍棒、刀枪一一轮流上场,刀光剑影中气韵流动,呼呼作响,一屋都是喝彩声。我满是羡慕、惊叹,大开眼界。管事的人听说我祖籍是新化,属响当当的武术之乡,一脸笑容请我前去表演,满屋人向我看过来。我儿时在爷爷家的确学过武术,但蜻蜓点水而已,早忘得干干净净,因而慌得连连摇头。书到用时方恨少,武术也一样,我不后悔学武不成,却很遗憾未能在外公屋场表演一场。
外公家屋场耍完,狮子又一一前往村里其他独门独户拜年,甚至耍到了好几里外的隔壁村。我又兴致盎然随年岁相仿的表哥跟着前往。每到一家,除了鞭炮迎接外,还会打发有红包和各种糕点,一种似乎是压缩饼干的糕点又紧又脆,香味独特,我最为喜欢。舞狮回程的当晚,一直跟着的人都能分到糕点,算是辛勤捧场的一种犒劳。我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往往分得更多。许多年过去,余味似乎依然在喉。
此刻,爆竹与烟花开始此起彼伏炸响,又迎来火红的新年,拜年的日子近了。我虽已成年,但心也早飞往了衡山,飞往了外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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