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心花园的一棵柚子树

 　　唐池子

　　街心花园的主角是一棵柚子树。这个街心花园处在僻静位置，这棵柚子树安静地开了花，又结了果，似乎并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一夜雨声，清晨放晴。出去散步时，想去看看那棵柚子树。我家小时候的院子里，到处是碧绿的橘树柚树，直到长大离家，对这种自带清香的树木还怀有故乡的情感。

　　记得那时我家的柚子树很多，非常高大在周围排拢，巨人一样牵手护着我的好奇心。且不说它那硕大清甜的果实，红肉多汁，想起来口水也要跑出来。也不说它洁白清香的花朵，柚花没开前的一个礼拜，院子里溢满夏天的芬香。就说平常的柚树干吧，儿时那可是我的书椅宝凳哦。我哪里会乖乖坐在窗前看书，不，柚子树在喊我这个毛孩子呢。柚子树上长的几颗尖刺，因为常常攀爬，树皮被磨成丝绸一样光滑的质地了。而且柚木真的特别的香，不同于樟木或者桐木香，带着特有的油脂芳香，没有樟木冲，没有桐木熏，提神醒脑又怡心益脾，很得我的欢喜。

　　街心花园的这棵柚子树却有些不同，居然差不多与我身高齐平，不高大，应该是一棵少年柚。我带着邂逅故乡老友的心情走近它，当然，还有它散发着的独特而熟悉的气息吸引着我。

　　不过，当我走近，真有些惊讶：如此低矮的柚树，居然结了不少柚子。数了数，25个， 圆滚滚，乒乓球大小，果皮上还滚着晶莹的雨珠。25个耶，完全可以想象秋天果实累累的场景！

　　为它窃窃欣喜，定睛细看，这时发现柚子树上居然还有另外的寄居者。两只铁牛，黑白夸张的长长触须，和儿时看见的一模一样。那时候对铁牛夸张的触须很是好奇，冒险也要伸手抓一下这长长的玩意儿。后来看戏，看到台上的将军也摹仿铁牛，戴夸张的翎羽，好不容易才忍住上前摸一摸的冲动。铁牛也好，艺术家也好，不过都是各自舞台的角儿，物我同源，想来莞尔。我变了，柚树变了，只有柚树上的铁牛不变，仍然伸着那样长长的黑白夸张的触须。

　　嘿，又发现了什么,这两角儿居然还有这样肥腻的邻居，赤膊的青壮者，光秃秃软绵绵地蠕动自己，并没有多少美感，是一堆潮湿的鼻涕虫。

　　嘿，我可不想有这样的芳邻！赶紧转到树的背面，好家伙，我立即找到了这棵长不过2米的柚树迟发的原因——它的身体上有一个差不多5厘米的伤口,一个赫然的树洞， 那里聚集着许多鼻涕虫，像躺在沙滩上的游泳者，赤裸的一排身体，总有20多条，看着肉麻。蜗牛不过比鼻涕虫多背了一个壳屋，却一下子改变了画风，童话起来。果然，在柚子树的一根枝上真的有蜗牛，也是一对， 保持着优雅的体态，几乎透明的身体，蜷曲在凹凸的枝头，随身携带的壳屋拱在背上，配上一对竖起的小触角，完全是童话里萌物的样子。它们正在专注噬食柚子树叶的汁液，旁若无人地享用一顿自助餐。

　　我简直惊讶，供给着这么多的寄居者，低矮的柚树还自己结了25个果。可是再细瞧， 居然发现树干上还奔忙着一支军队——一群蚂蚁，在柚子树干上畅行无阻，忙碌碌的样子好像在送快递。后来我还发现一些蚂蚁大小的虫子， 它们摆动着身后一根小尖尾， 奔跑的速度像另一个世界的高速甲壳虫。

　　我充满惊叹地看着柚子树上种类数量都很丰富的寄存者，真庆幸它没有发达的神经系统， 否则这些在它身上攀来跑去的小昆虫，会让它因为怕痒而笑得喘不过气来吧。我可是连一只蚂蚁攀爬半秒都忍受不了的。

　　这棵一点也不挺拔不高大的柚子树，似乎为了让它的寄居者有更开阔的空间，才让自己分叉长成了横截面宽大的柚子树。就像这座城市，分明是想包容下在它身体上发生的一切。它大概知道，一旦自己落地生根，就自成完整的生态系统。它就是这个生态系统的国王和供养者，哪怕是贪食自己的嗜食者，它也一并敞怀迎纳。

　　它当然不会拒绝蜘蛛在它身上张结匠心的蛛网，在这样放晴的清晨，我望见高处的蛛网淋漓尽致地发挥它们的优势，忠实地捕捉着安静的时光和七彩的阳光，闪烁着这一刻的金丝银线，那熠熠华彩与满树残留的雨滴琼珠交相辉映，使这一刻这株毫不起眼的柚子树，产生了神性的光彩、勃勃生机的生态、博大包容的心胸。

　　我停驻半天，确信，所谓大地之主人的人类世界，不过是一个与万物并行的平等世界。 万物自有自身的逻辑和规则，对于只把眼睛聚焦自身的人类而言，对它们的欠缺了解又是何其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