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 伯

　　  严晋

　　从我记事起，“哑伯”就是我们一家人对他的称呼——但按辈分来，我还得尊他一声“叔外公”。可他听人“哑伯”“哑伯”地喊，却也不恼。于是这个名字便在我们小辈中传开了。

　　哑伯不能说话，这是他从小就落下的病根。年轻时，哑伯去外地务工。他虽不能说话，但一颗热情的心却没有“失语”。每逢人，他就“咿呀咿哇”地打招呼，还伴着一顿“手舞足蹈”。包工头见了，表情鄙夷，嫌哑伯吵，把他赶回了老家。哑伯回了乡，情绪也没低落几天，依然乐呵呵的。后来，他去别乡找了个只有一只手但心地善良的孤女，回乡成了家。从此，哑伯有了属于他的小家庭。

　　哑伯好像并不在意他是个哑巴的事实。翻地、种稻、晒谷、栽菜……他像一头沉默的老黄牛，躬耕田垄，奔走四顾，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第二年，哑伯有了个大胖儿子。太爷问他：儿子想取个什么名儿?他指着菜园的竹林使劲点头。于是，粗通文墨的太爷遂他意给孙子取名“希竹”，寓意孩子如同竹子一样挺拔劲秀、谦虚有节。

　　哑伯虽不会说话，但脑子还挺好使。有了儿子后，哑伯劳作起来越发有劲头。他把自家后屋的空地挖出个鱼塘，买来鱼苗，每天割草喂鱼，忙得团团转。年底，哑伯贷款买来了全村第一架抽水机。干塘时，全村人都在塘基边围观，肥硕的鱼儿满塘蹦跳，这给哑伯一家换来不少收入。听外公讲，当时村里人谁见了哑伯都要竖个大拇指，恭敬地称他一声：哑爹!

　　哑伯的人生却总比别人多一些波折。一次，哑伯卖鱼，被车撞到伤了腿，从此干不了重活。他的独手妻子也不能下地，收成是一年不如一年。但哑伯像一头犟驴，他歪着嘴，硬是不喊帮手，所有事情照样自己拼命干。感冒、腿疼，憋着，不上医院;一天做两天活，累得眼冒金星。他心里憋了一口气：一定要让儿子成器。奈何希竹读书资质一般，高中也没有考上。哑伯又咿咿呀呀求人，让儿子学技术。最终希竹在家附近的砂石场学开挖土机，有了一技之长。

　　哑伯的人生也有高光时刻。村里的道路越修越宽阔，房子越建越漂亮。村里有了一道新风景：哑伯成了村里的垃圾分类监督员。这个不会说话的老人，表情严肃、眼神锐利，总在村子里转悠，尤其喜欢在各个垃圾桶旁“视察工作”。每当有人来丢垃圾，他就眼神灼灼地盯着。有人也劝他改改监督方式，可他又一歪嘴，照样“横行霸道”——但也因此，哑伯的村被评为“最美乡村”，哑伯戴上了大大的红花。

　　偶尔我也回一趟娘家。我总喜欢带着我的儿子跑到他跟前，儿子学他，哇哇大叫。我学他，竖起大拇指眯眯笑。他眯着眼，对我指了指，咧嘴笑笑，从口袋掏出几颗陈皮糖给我，像是认可了我们的共同身份。然后，这个不会说话的垃圾分类监督员，又表情严肃地开始来来回回巡视他的“领地”……

　　哦，我今年才知道，哑伯出生于1949年10月1日，他的名字叫“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