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口头禅

 　　文 | 谢蓄洪

　　苦日子里泡大的母亲，自然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她看不惯四个儿子的大手大脚，总要在儿子们耳边碎碎念。有时我拿话堵她：“晓得晓得，又不是三岁细伢子。”堵也堵不住，下次照念不误，我们兄弟几个就把她的碎碎念当作耳旁风。

　　遇到烦心事，母亲的口头禅就是“稀化得”。有年，我因一起交通事故背负一身债，那段时间，母亲总是安慰我：“稀化得，后头日子还长，要打起精神来。”我仔细琢磨母亲这句口头禅“稀化得”的含义，一般可作“没关系”理解，但更深层次理解，应该就是稀化得失、看淡得失的意思，与不相连“不稀化得”则加重语气。这土得掉渣的方言，竟然蕴含了老庄哲学，还具有一点阿Q精神。“稀化得”成为母亲的座右铭，也是母亲的人生智慧。

　　母亲单位同事，我打小就认识，不时，母亲告诉我谁谁又走了，六个同事，除一位较为年轻的同事外，只剩母亲留存人世。同事的好，母亲一直放在心上念念不忘，当然，与同事的过节也不会忘记。比如母亲退休，部门负责人在办理退休手续时，把母亲的干部编办成了工人编。母亲一直念叨：“我又没得罪他，何解这样待我。”开始，我不知如何安慰母亲，后来终于找到了说辞：“不稀化得，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嘛。”母亲听我这样说，释然了，与同事的过节从此成为过眼烟云、随风而散了。

　　母亲患糖尿病和高血压多年，那天，不知从哪里得知，只要办理特殊病种门诊，每月可领药。她硬是要我替她去办妥，一开始我敷衍：“不稀化得，办么子办，你要么子药，我都去买。”母亲理直气壮怼我：“这不是买不买的问题，是应该享受的福利。”我拗不过母亲，只好去咨询办理手续。原来，须将个人住院记录送有关部门审核，才能审批办理。我对母亲说：“你没有住院记录，办不成，算了。”没过几天，母亲对老三说：“我不好过，要住院。”母亲病了，老三立即送母亲去医院。住院期间，母亲不忘嘱咐儿子们，要将住院病历和记录收集保管好。出院后，我拿着住院记录去办理特殊病种门诊，回家后将那个红本本送到母亲手上，她顿时有一种满足感。遗憾的是没有办成糖尿病特殊门诊病历，因为母亲的糖尿病不算重症，达不到办理要求，只办理了高血压III期的特殊门诊病历。母亲听我陈述后，拿红本本拍了拍手心：“稀化得，这也要得。”

　　尽管每月去医院特殊门诊拿药，可母亲还是要我去买治疗高血压的药。我劝母亲：“药不能多吃。”“你放心，我的药不会浪费。”原来母亲是要把积攒下来的药送给同样患高血压的乡下弟弟。我们给舅舅拜年时，母亲会让我给舅舅捎一袋她积攒下的药丸。我劝道：“哪有过年送药的！”“不稀化得，药是治病的，有病就要治。”母亲不听劝，坚决让带。第一次舅舅收下了，第二次舅舅拒收。让我捎话给母亲：现在乡村合作医疗很方便，药也不贵，就不要送了。我将舅舅原话转述给母亲，她点头认可，不再给弟弟攒药。

　　母亲家中有次遭小偷撬门入室，在家里翻箱倒柜，盗走现金500元。母亲心痛不已，从此家中不留现金。少量现金自己随身携带，手头超过1000元，即交由我保管。母亲仍心有余悸，不放心藏在铁皮筒筒里的定期存单和工资存折，要统统交由我保管。母亲的存款都是由我打理，工资折上超2000元，就要我取出，存成一个整数的定期。工资折上余额，一直处于动态清零状态。什么都交由我保管，我以为不妥。替母亲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还是母亲自己保管存单存折，我只保管她的身份证。

　　母亲接受了我的建议。即算这样，母亲每次到我们四兄弟家轮流小住，或去乡下舅舅家，总是要像逃难一样，将家中金银细软，即她的宝贝铁筒贴身携带。对此，我十分疑惑。我有门钥匙，又知道铁筒的藏匿处。我问自己：母亲不相信我吗？显然不是，答案是否定的。理由只一个：苦日子里浸泡过来的母亲，死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防贼易，防家贼难”的信条不变。这样一想，解开了我心里的疙瘩，从心底里赞赏母亲防患于未然的举动，并时刻警醒自己：面对不是自己的，即便唾手可得的财物，也不要心生邪念。

　　去年底，88岁的母亲走了。惜财惜物惜命的生活态度和“稀化得”的人生哲学，贯穿了母亲的一生。母亲的口头禅“稀化得”，势必影响我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