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沐刃
作为一个从湘南小山村走出来的人,对于山冲我不陌生。
小时候过年,父亲每年必带我们去庙背冲老表育芝家拜年;后来他当起了牧鸭人,但凡水稻扬花的时节,父亲常常把鸭子赶往大岭背那边的柴冲、王子冲、喇叭冲等。
所谓“冲”,是山区或丘陵地带常见的地貌,一般指“三面环山的狭长平地”。按我的理解,应是乡民出于隐秘等考量所做出的安家选择,特点是较为隐蔽,即使有外人到了山冲入口,如不深入打探,也不太想得到冲里有人家。
说实话,远在老家的那些山冲我已多年未至。这几年,我却惦记着一个远在浏阳的山冲,虽从未抵达,却一直心向往之,这就是张坊镇道官冲。
快年底了,逮着机会休年假,我决意去访访道官冲——吸引我的首先是其名字里的“道”字,也因记得宋代艾可叔一首诗里的佳句,“贫贱不忧知有道,乱离最幸是无官。”还因为,它是以摄影出道、因非遗出名的“疯子”李锋写在大地上的行为艺术作品,我好奇的是,这山冲有什么魅力,能吸引他扎根于此五六年。
在玩摄影的圈子里,知道“疯子”这名字的人,或许比知道他真名的人还多。他因候鸟保护上过央视,获评年度法治人物;他个子不高,格局不小,对于非遗、候鸟保护等心中认准的事,执着、霸蛮,舍得下功夫。
壬寅年初冬,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我驱车一路向东,不到两个小时,终于第一次站在之前仅在朋友圈里见识过的进冲路口,右侧身后,蒙华铁路和长杭高速几乎从冲口擦肩而过。
沿着几乎伴溪而上的马路上行,只见村内竹林繁茂,梯田层叠,炊烟袅袅;百年的老夯土房子肌理清晰,泥土和稻草的纹路诉说着时光的故事。别小看了道官冲这个“中国非遗生态村”,方圆十几里却有古法造纸、夯土墙、送春牛三项非物质文化遗产。
“疯子”与非遗的故事不少,但我钦羡与认同的是他提出并践行的非遗保护之道——“在地活态保护”,尽力打通非遗与现代生活的联系,让它活在当下,“非遗就是一个生活形态,应该放在生活当中。让它创造价值,它才能活得长久。”
那天下午,“疯子”边走边讲解,让我在古法造纸研学馆窥探了一张纸的诞生与流传,深深折服于手工技艺的匠心与不易。我也领悟到,传统技艺的传承,沿袭着一套自成逻辑的家族、亲缘及师徒体系——这既是一种周全而谨慎的优势,却也是一些技艺渐渐失传的症结所在。
道官冲正在实践的非遗保护之路,也摸索与建构起一条“非遗+”乡村振兴之道。闲聊中我得知,近些年,原本外出谋生的村民们纷纷返归,在村里开民宿,办起了“六食堂”;三年来,新增四户村民回乡造纸;而古法造纸研学馆自2020年10月建成开放以来,已接待各年龄段的研学团队及游客上万人次……这些向好的消息令人倍受鼓舞,也更加相信这山村正在慢慢复活,而不是沦入“空心化”。
这道,亦是通达之道。“疯子”告诉我,之前山冲里有路却难行,有一年他们牵头筹款、寻求政府补助等,终于拉通了3.5公里水泥环冲公路,并从3米拓宽至6米,这道便慢慢升级为致富之道。
在我看来,道官冲之道,或许还在于道法自然。相信任何一个把自己融入那方山水的人,都会叹服并陶醉于依山就势、随意散布的农舍、稻田、炊烟,这天人合一、青翠和谐的场景,使敬畏之心油然而生——人啊,哪能胜天?不如坦承,人终归不过自然一份子,大地无言,却生你养你,容你载你,演绎着四季更迭,世道轮回。
时间如流水般无声滑过,年岁渐长,人已中年。有形无形的压力只增不减,或小或大的烦恼越来越多,难免让人焦灼不安,心身疲惫。那天晚上,在“疯子”自称的“羊圈”里,我们围坐在壁炉周边,炉膛里噼噼啪啪燃着熊熊大火,温暖了前身、脊背和整个房间;这跳跃的火焰又如一道光,似乎要指引、照亮前行的路……
且罢,偶尔躲进山冲,把俗务抛下,把杂念清空,就让目光单纯聚焦于一团火,或许我们会顿悟:快节奏时代的我们,需要的是慢之道,慢下来才有真生活。
夜渐渐深了,从“羊圈”起身,我步行去民宿,四周漆黑如墨,是那种小时候在老家洪久坳熟悉的、不带杂质的黢黑,远处是半靠想象、似有若无的雾气与山形,经年不息流经窗外的潺潺溪水,反衬出这迥异于都市嘈杂的异常清静……
带着几分醉意,躺在木香隐约的床上,我思绪蹁跹,似乎穿越到童年那个夏夜,跟满秋他们躺在禾坪上,玩着斗牛,拍着蚊子,数着星星;又似乎心有遗憾:如果是暑期来这里,便可尽享这满眼绿意、清凉山泉,纷飞萤火与漫天繁星。
道官冲,我想我还会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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