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素兰专栏 | 康河金柳

   文 | 汤素兰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这是徐志摩《再别康桥》中的诗句，学生时代读过之后便会镌刻在记忆里，当你有一天终于走进剑桥，你的脚步便会不由自主奔向康河，眼睛急速地在河畔搜索，寻觅那棵金柳。

　　剑桥的英文名是Cambridge，可以译为“剑桥”，也可以译成“康桥”。康桥的游历与学习，对于徐志摩来说意义非凡。他曾说过：“我的眼睛是康桥教我睁开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的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回顾自己的生命历程，徐志摩认为，只有在康桥游学的这段是人生中不曾虚度的，因为那时我“有的是闲暇，有的是自由，有的是绝对单独的机会。说也奇怪，竟像是第一次，我辨认了星月的光明，草的青，花的香，流水的殷勤。”

　　在《再别康桥》这首诗里，徐志摩重温了自己在剑桥与自然相遇的种种经历，尤其写了最令他难忘的“河畔的金柳”和“西天的云彩”。

　　要看到河畔的金柳，一定得在黄昏日落的时候。英国的天气多变，尤其早春，不是风就是雨。但我的运气很好。2019年3月去剑桥的时候，我住在康河边的Doubletree酒店，距离剑桥市中心仅几分钟路程。第二天去剑桥游览，一整天都阳光灿烂。我逛了市中心的街道，参观了三一学院，致敬了牛顿的苹果树，下午才去国王学院寻觅徐志摩的踪迹。我走进国王学院宏伟的哥特式门楼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康河、河畔的柳树、国王学院的草坪和所有建筑的屋顶、墙面，都被太阳涂成了金色。

　　在剑桥的三十多所学院中，国王学院是最富丽堂皇的，尤其是国王学院的礼拜堂，更是剑桥的标志性建筑。这座礼拜堂由亨利六世亲自设计，耗时100年，在亨利八世手上才得以完成。高耸的穹顶、精致的木雕、巨大的管风琴和艳丽的彩色玻璃，是凝聚着中世纪匠人匠心的杰作。祭坛后面的装饰画《贤士来朝》是鲁本斯的名作。国王学院礼拜堂最为全世界知名的，还有男童唱诗班的天籁之音。国王学院唱诗班(The Choir)在亨利六世建造礼拜堂时同时设立，如今每年圣诞节举行的弥撒音乐会都会通过BBC向全英国转播，是世界最知名的圣诞音乐会之一。

　　因为不是圣诞节，也不是礼拜日，我的耳朵没有福气享受唱诗班的天籁。匆匆参观教堂之后，我穿过国王学院绿草茵茵的庭院，寻找徐志摩诗碑。

　　跨过康河上的学院桥，经过桥旁的百年柳树，我走进了一个别致的花园。一条刻着《再别康桥》诗句的弯曲小径将花园中心的圆形分割成一个太极图，太极图的一边铺着切成小块的花岗岩石，另一边栽种着黛青色的玉龙草，在明亮的夕阳下，岩石和青草一阴一阳，黑白分明。我细看诗歌小道上的诗句，发现诗句也用了阴刻和阳刻两种刻法，分别镌刻在钢材和石板两种材质上。每一句诗都有中英文，中文诗句是中国作家和书法家写的，其中“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这两行，署了莫言的名字。步出这个花园，是国王学院的主道，旁边的草地上，立着徐志摩诗碑。这是一块不太起眼的大理石，上面刻着《再别康桥》的开头和结尾：“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四句诗错落在两个平面上，仿佛在告诉人们，这首诗中间还有很多诗句，很多故事。

　　徐志摩诗碑本身也有故事。据说，当年国王学院打算把学院桥边的一棵柳树移走，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学院的历史学教授艾伦·麦克法兰觉得挺奇怪，一打听，原来这棵柳树跟一个名叫徐志摩的中国诗人有关。有一年，艾伦来中国旅行，在长江边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吃饭，人们问他从哪里来，他答：剑桥大学。没想到周围的人异口同声说：“哦，就是徐志摩写《再别康桥》的地方！”老教授顿时觉得徐志摩很了不起，他让千里之外的人认识了剑桥。从那时起，艾伦教授开始研究徐志摩。

　　河边的柳树没有移走，2008年，还从北京运来了一块重达两吨、刻有徐志摩诗句的白色大理石，放置在国王学院后花园的草地上。自2015年起，艾伦发起组织“剑桥大学徐志摩诗歌艺术节”，每年8月，来自中国、英国和欧洲各地的诗人们来到康河畔诵诗交流。随着诗歌节影响的不断扩大，国王学院觉得有必要也应以更艺术更隆重的方式纪念徐志摩。于是，他们决定在国王学院为徐志摩建一个专属的纪念花园。花园经过三年的筹建，于2018年10月正式开园。我所参观的，正是这个花园。

　　徐志摩纪念花园在国王学院的后花园里，可以说是园中园。纪念园不大，但无论是诗歌小径、中心圆形、陶罐和新月椅，以及种植在周边的花草树木，都融进了中国文化和徐志摩的文学因素，值得细细品味。徐志摩纪念花园的修建，象征徐志摩和他的诗歌已经成为了剑桥大学国王学院文化遗产的一部分，这是最值得我们中国人自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