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 ｜ 邓学东：我的父亲

　　时常在梦里，梦见我的父亲。他轻轻地呼唤我：“三伢子，天亮了，快起来看牛咧!”

　　我童年的时候，常常在春夏之际，揉着睡眼惺忪的眼，一手牵着牛绳子，一手拿着牛鞭，迎着朝霞，踩着露珠，把牛牵到田埂边，就着又肥又厚的青草地，让牛吃饱肚子。

　　看牛这份活，看似轻松，实则十分辛苦。别人家牛都是放养的，而我们家的牛必须有人牵着，这样放牛叫看牛。因为我家地处洞庭湖平原，到处是水稻田或者各家各户的菜园子。牛除了吃青草，同样吃禾苗，也吃菜园里的菜。只要稍不注意，牛就会狡黠地偷吃几口，或者踩踏一片稻田、菜园，造成别人家受损失。有时甚至让水稻田颗粒无收，这是要向他人赔礼和赔偿的。

　　1950年到1956年，看牛是我的首要任务，我是专门的看牛娃。特别是夏天的早晨，天还未亮，就要乘着微弱的星光，牵着我家的那头老黄牛出门。时常看到太阳在东边的地平线跳出来，慢慢升起，突然就有了万道金光照射着大地，地上万物也好似抬头迎接着它的到来。我牵着牛让它吃好吃饱，我则欣赏着灿烂的阳光，吮吸最好最新鲜的空气。当太阳升到半空，远远听到格塘小学敲起“咚咚咚”的上课钟声，这时候牛也吃饱了，我就牵着牛、吟着小调、慢慢往家赶……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慈祥而又威严的。1950年春，我的家乡解放了，家家户户分到了田地，大家欢天喜地。同时，剿匪、反霸、斗地主，一个高潮接着一个进行。有一天，我在看牛的路上，经过斗争恶霸地主的现场，十分好奇。于是，我将黄牛拴在一根木柱子上，便一头钻进人海中。随着斗争大会进展的波澜起伏，我陶醉其中，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时分，挤出人堆中一看，发现牛不见了，这时我全身都发软了!我的天啦，我的牛去哪里了?幸亏旁边有人告诉我，你父亲牵走了。

　　当我轻手轻脚走进家门时，看到父亲正在吃中饭。他见我走进家门，严肃地说：“你不要吃饭，跪下!”当时，家里的空气凝固了，我十分紧张，没有一个人出来讲情。他们都知道，在父亲面前，讲情是没用的。等家人吃完饭，散了席，饭堂无人了。我祖母偷偷端了一碗水泡饭给我，我接过来，带着饭和水，几口就吞完了。吃过水泡饭，马上去牛栏看我那黄牛兄弟。刚进牛栏屋，看见父亲坐在那里抽着水烟袋。刚想转身跑，被父亲叫了回去。我站在黄牛旁边，父亲对我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他说：“你不吃饭，可以讲话，还可哭闹，牛没有吃饱，它不会讲话。我们种田靠牛来耕地，也靠它来车水灌田。”他抽了一口烟，又对我说：“牛是我家宝贝，它的命和我的命一样重要。牛的饲养，吃饱吃好，是第一位的，我们一定好好地饲养，以后一定要看好牛，否则决不轻饶。”我站立着高声回答：“一定做到!”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乐于助人的。1953年，在党的领导下，我家乡的农民开始组织起来，成立农业互助组。互助组由几户或十几户农民按志愿就近的原则组成，互相协作，互相帮助，走共同富裕的道路。我们家参与了有十一户农民组织的互助组，其中有两户属于无劳力的五保户。如春季插田和夏季“双抢”，我父亲总是带着我们先去这两户人家帮忙做事。有时我们也嘀咕着，自家的事还没有开始，就要来帮助别人。这时，父亲又好似慈母一般同我们讲道理：“帮他人就是帮自己，先帮别人就是先帮我们自己。同为父老乡亲，就要相亲相爱，亲如一家。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有大事急事，还得靠他们。”接着，父亲十分严肃地对我说：“你是一个男孩子，长大后，一定要记你是农民的儿子!”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勤劳克俭的。他一生中穿的是粗布衣服，吃的粗茶淡饭，十分讲究节约。有年春节前，我母亲给他做了一件新衣服。他看了看说，新衣好，留着以后走亲戚再穿吧。好多年后，那件衣服也没穿几次，总是把旧衣服补了又补，缝了又逢，穿了一年又一年。他却常常说，种田人不要那么讲究。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勤奋好学的。在旧社会，农民哪有钱读书呢，也没有时间去读书。我父亲只读了一年半私塾，就跟我祖父种田，十八门农活样样精通，有个别的绝活，在我们那十里闻名，如挑神仙扁担这门绝活，就很有名气。神仙扁担就是扁担放在肩膀上，而身子和肩膀都不能动，手可以随意干其他活的一门绝活。我们家乡有农家氹肥的传统，每年春天，家家户户的农家氹肥都要挑到稻田里去，互助组的男女劳动力都要参加。当时，我父亲的神仙扁担绝技最妙。我回乡当农民后，也苦练了这个神仙扁担活，只要有心，苦练就能成功。我当生产队长时，拿出这个绝活来担东西，大家都说你家的绝活后继有人了。父亲没有出去当过学徒，有篾工活，他也能做;有泥工活，他也会砌墙筑坝、修路搭便桥等等。有一年秋天，在收割的中稻田里，教我的堂叔，如何背棱角桶的技巧，叫着一抓、二抖、三上肩、四顺风顺气……当时我什么都不懂。什么叫背棱角桶?将扮禾的空桶(约1米长、1.5米宽的矩形木桶)，举到空中，落到肩膀上，成棱形形式背回家去，在行走中获得众人喝彩。我父亲虽没有学过武功气功，但在酒性之奋时，能双手握住四方桌的两只腿，将一桌酒席平稳地移至一丈外。他还会在稻米加工作坊里，加工出好米来。从推谷、筛米、碾米到整米、量称、包装，是全套技术熟能生巧的好工人。还有好多好多……我的父亲所做的一切，至今仍历历在目，好似就在当下。

　　我父亲叫邓友元，生于清朝晚期1904年，于1960年农历十一月初五病逝，终年56岁。我们家祖祖辈辈在长沙市望城区靖港镇格塘村宝塔组种田当农民。解放前受尽了三座大山的压制迫害，苦不堪言。1949年，共产党来了，我们家乡得解放，农民当家做主，见青天了。父亲逝世的前几天，他对我说：“你一定懂得感恩，不要做忘恩负义的人!”父亲教育我决不能做坏事，只能做有出息的事!我这一辈子，做到了听了父亲话，不做坏事，跟党走到底!我也教育儿女孙子们遵祖训、听党话、跟党走，做好事，不做坏事!

　　今天（指2022年5月18日），父亲己经离开我62年了。父亲啊，我永远想念您!我们全家人都想念您!始终牢牢谨记您的教诲：听党话，跟党走，做一个忠诚的农民儿子!在父亲离开后，我首先坚持读书，努力学习，增长知识，掌握过硬的本领，一心一意为农民服务，做农民的好儿子。从1960年起，党送我读初中，高中和大学，1979年12月我从湖南农学院毕业了，成为我家祖祖辈辈以来第一名大学生!我是一名农民，读的专业是农业技术知识，参加工作也从事农业技术的推广应用和管理工作。这60多年来，我始终与农民打成一片，学农爱农，服务农村农业农民，满身就是我家乡的泥土芳香，种田本色永不退!这60多年来，我始终情系家乡父老乡亲，l966年下半年，我读完高中，回家务农，与您当年互助组的农户一起，战天斗地，共同走富裕之路;1974年，生产队选了我当队长，我带领大家努力拼搏，渡过了难关，摘掉了讨米度荒年的帽子!如果您能见到您的儿子一心一意为乡亲做好事，我想您也能含笑九泉，为我叫好!2004年，我退休了，坚持回归故里，到社区甘当一名普通党员志愿者，又找到了您叫我做的新工作新岗位，就是听党话，跟党走，只做好事，不要坏事，这一干又是十八年。我始终为想着农民，服务农民，先后为农民子女捐资助学，为农民排忧解难，为农民政治补钙，传播雷锋精神，播种正能的种子，没有停过脚步，总是勇往直前，决不后退过半步，紧跟共产党，为农民服务到底!

    【作者简介】

      邓学东系全国离退休干部先进个人、全国关心下一代工作先进个人、中国好人、湖南省道德模范、长沙市道德模范，长沙市开福区关工委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