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老小

   文 | 胡圣国

　　今年早春，正值莺飞草长、万物复苏的时节，我在长沙一人工湖旁拍过一张照片：一株饱经风霜、看似枯死的老树竟然萌发出一棵幼嫩的新芽，这棵新芽毛茸茸的，大约有六七片淡绿微红的新叶，在春日的照射下闪着亮色，迎风挺立。像刚刚出壳的小鸡，又像展翅欲飞的雏鹰，令人欣喜，甚是可爱。仔细观察，嫩芽周边还有一些星星点点、或绿或红的细芽，从衰败的树干中冒出来。

　　我的心为之一惊，多么顽强的生命！看似老去、死去的枯树还能重新长出新芽，大自然真的太神奇了，生命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与悲催。只要有阳光、有雨水，尤其是有内在的冲动，看似衰老枯萎的生命，同样会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

　　人生莫不如是，总叹沧桑变白发，老树新芽未可知。盛夏八月，烈日炎炎，我和夫人去女婿工作的西南某城市避暑，并每天与外孙玩耍。当我和外孙同时从滑梯滑下的那一刻，当我和外孙骑着跷跷板上下晃动的那一刻，我仿佛觉得时光倒流、回到童年，找到了儿时的快乐。我忽然感叹：这是花甲之年的我吗？这难道不是一个老树发新芽的我吗？六十岁生日那天，我乘兴写了一首《老小歌》：“老小老小，人老变小，玩玩滑梯，感觉真好。老小老小，人老变小，骑着木马，回到年少。老小老小，人老变小，返璞归真，没有烦恼……老小老小，人老变小，老树之中，重现新苗。”世上万物，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当人的年龄变老到一定程度，也许就会脑洞大开、顿悟人生，抛却人世间滚滚红尘的喧嚣与浮华，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然而，这不是当初那种朦朦胧胧、肤浅无知的童年，而是洗尽铅华、回归真我的童年，是一种浴火重生、破茧成蝶的童年，是一种经历了黑格尔正反合逻辑锻造淬炼后的童年，是一种我心释然、笑看风云的童年。这种老树的嫩芽，看似稚嫩，实则丰盈。越是丰盈，越是稚嫩。

　　北宋诗人苏东坡说：莫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既体现了一种乐观豁达、积极向上的精神，更是一种人生的感悟与哲思。古往今来，花甲之年是衰老没落的象征，然而在今天社会进步、医学发达、人均寿命提升的时代，它又何尝不是一座告别过去、整理行装、重新出发的里程碑呢？古人尚有“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人生情怀，今人更应该有这种情怀和底气。按照阳历，今年我六十生日和外孙两岁生日只相差一天，于是我们就顺理理成章地一起过生日。生日宴那天，大家突然给我一个惊喜，郑重其事地将两张写有祝福文字的彩色纸牌摆放在生日蛋糕上，一张写着“老骥伏枥志千里，日向桑榆霞满天”，另一张写着“雏凤清鸣声清丽，振翅九天瞰芳菲”。很显然，前者是对我说的，后者是对小外孙说的，但后者又何尝不是对我说的？因为雏凤、清丽、振翅、芳菲这些词语也在我的心头流淌，我似乎感到与小外孙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等候着出发的号令。

　　这“号令”就是女儿给我敬酒时表达的四点希望：一是希望我身体健康；二是希望我多写文章，把读书以后的所思所想和一辈子的人生感悟写出来；三是希望我和老妈经常走动，出去旅游，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四是希望发挥我的知识优势，把外孙培养好，成为社会的有用之材。知我者，女儿也，女儿送的这四句话，句句说到我的心坎上！随后，女婿还给我赠送了一台最新版的华为平板电脑，并给我调试演示，方便我写作之用。过去，我都是在手机上写东西，感觉空间太受局限，现在“鸟枪换大炮”，可以自由挥洒啦。有这样心灵默契、体贴周到的女儿女婿，我的晚年生活能不快乐幸福？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我相信后来者比我们更有智慧和才能，比我们干得更好。面对四十年的职业生涯，我只能说：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然而，职业的落幕并不是人生的落幕，后半程人生的大幕才刚刚开启。快看，在那茂密的森林深处，在那不起眼的角落，一棵老树已经悄悄地露出新芽……